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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精:断送前世情缘,只消今生遇见

发布于:2022-06-16 20:0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沁筱寒
  一
 
  多年以前,在她刚执掌荷花仙子之位的时候,她经常会跑到紫竹林里采集千年晨露。她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在一直青睐她的王母娘娘寿辰时送给王母娘娘一坛最精纯的荷花酿。紫竹林的千年晨露吸取日月光华,集结天地灵气,委实是做荷花酿最好的材料。
 
  一日,就在她采集好晨露准备离开时,抬头望见前方竹林层层叠叠的树影中,站着一个个子颀长的人,他金色的头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看见他洞悉一切的目光透过那影影绰绰的竹叶直直向她射来,剑眸如星,眼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寒意。她远远地望着他,不舍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温柔的呼喊声:“荷花……”她猛地回头,原来是正向她走来的百花仙子。她躬身朝百花仙子行礼。百花仙子似乎也看到了前方头戴金色头饰的男子,骤然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似一株倏地被冰住的紫竹,脸上的表情由沉稳变为错愕。
 
  她看着百花仙子手足无措的表情,忍不住抿嘴一笑:“姐姐怎么了?”
 
  百花仙子被她惊醒,正色道:“妹妹还有心情笑?你在此处盯着玉帝座下的金童,成何体统?”
 
  “原来他是玉帝座下的金童。”她喃喃自语,赶忙回头去寻他,而那影影绰绰的竹叶当中早已空无一人,他已不在那里。她心中隐隐的失落缓缓升腾。
 
  后来她才知晓,当时紫竹林里三个人片刻相逢的瞬间恰似他们宿命的剪影,她痴痴地望着前方的金童,而身后的百花仙子却在她回眸的瞬间如此这般地揣摩出她和他的心意。
 
  二
 
  数日之后,她在王母娘娘的寿辰盛会上见到了金童,他静立于玉帝身边,面色平和。他看到了她,微微颔首,眼神是那么温柔。她伫立于原地,感到一阵暖意蔓延到了脸颊。她情不自禁地微笑。
 
  就在此时,百花仙子拍着她的肩膀,说:“荷花,还不过去献礼?愣着作甚?”
 
  她从百花仙子的眼睛里瞥见了自己脸颊上惊艳的红色。百花仙子看了一眼远远站在她对面的金童,又富含深意地看了看她。就在这短短的瞬间里,她和金童的命运从此改变。
 
  她虽觉察出了百花仙子眼神中的异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她向王母娘娘献上荷花酿的时候,玉帝让金童来接,她看见他从高高的云雾里走到她身边,恍若神明。
 
  正当她兀自沉醉的时候,百花仙子忽然猛地跪在玉帝和王母娘娘面前说:“请陛下、娘娘明查,荷花仙子爱慕金童,凡心未净,根本没有资格位列仙班。”她和金童同时被百花仙子吓了一跳,她手中的荷花酿应声掉到地上,瞬间,花露之香弥漫整个天庭,她的心却骤然苦涩起来。
 
  一向青睐她的王母娘娘轻叹口气,问她:“荷花,你刚司仙子之位不久,怎么有机会见到金童?你说,究竟可有此事?”
 
  她心想:“我对金童的爱慕真真切切,可我不能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情愫而连累金童。”故而重重地跪下,脱口而出:“娘娘明查,绝无此事。”
 
  岂料,金童忽然跪在玉帝和王母娘娘面前说:“陛下、娘娘,金童对荷花曾有一面之缘,且顿生爱慕之心,但此事与荷花无关。”
 
  她愣住,眼泪簌簌流下来,跪走过去说:“并非如此,是荷花对金童一见钟情,但金童并不知晓,在此之前我们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更没有做任何有违天条的事,请陛下、娘娘明查。”
 
  情急之中,她抑制不住自己,真情流露。一旁的百花仙子不失时机地说道:“陛下、娘娘,荷花曾和我说她爱慕金童,可金童对她并无他意,况金童在陛下座下修炼多年,是个难得的将才,请陛下、娘娘明鉴。”片刻之间,所有人都僵在那里。
 
  金童忽然站起身,向玉帝和王母娘娘拱手作揖,道:“金童自知有错,愿自贬凡间。”说音刚落,便纵身一跃,顷刻间消失于南天门滚滚浓雾之间。
 
  玉帝轻叹口气:“这是何苦?”
 
  此时的她已泪落连珠子,跪着说道:“金童因我而被贬凡尘,其实他何错之有?荷花自愿下界赎罪。”她飞身而起,纵身跳下南天门的凡间入口。
 
  王母寿宴不欢而散。当众仙都散去的时候,原地不动的只有百花仙子和月老。
 
  百花仙子望着南天门终年不散的大雾,静默不语,心下想道:“我爱慕金童多年,他却始终无动于衷,怎的荷花一出现,就俘获了他那坚硬的心?”
 
  正当百花仙子自怜自伤之时,月老叹道:“所有情劫,都源自那无法自制的深情。痴生怨,怨生嗔。百花,虽然我一直知道,你对他有天荒地老式的守望,可是,你到此为止吧,你们没有缘分的。你此番因嫉妒荷花而牵累了他,何苦来呢?”
 
  百花仙子久久不语,若有所思,半响,方幽幽地说道:“他们下界后,可有什么孽缘没有?”
 
  月老叹道:“有缘无分。荷花位列仙班不久,根基不稳,此番被贬凡间,怕是苦了。至于金童,不过是去历劫而已,他终将功成名就。”
 
  三
 
  “玄奘,你现在会在哪儿汲汲奔走呢,你身边是否永远有那个来去如风的孙悟空?”她在幽美邈远的山洞里,孤栖独居,思忆着每天跋山涉水的他。
 
  不曾料到,她被贬凡间后,竟从天庭一位圣洁的荷花仙子沦为一个众仙永远都鄙夷的妖。她时时怀念当年兀自雅静,欢悦地采集花露,而又恰好在茫茫仙海中遇见他的情景。她已注定要为他倾尽她的一生,此心昭昭可对日月。可是当年身为玉帝座下金童的他,而今却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玄奘。她成了妖,前世的记忆犹在;他成了人,今生可还记得她?
 
  记忆纤毫毕现,牵念纤细入微。那温润洁净的神情,那疏朗的笑容,在柔软的云端中一圈一圈地荡漾,仿若小石头抛进一潭深不可测的湖中,蔓延成隽永的弧度。湖波如根般种在她纯澈的心田,似有什么东西悄悄探着头。她深悉,她心中滋生了一个朗朗的幽梦,姣好如净月。
 
  “虽然历尽人情唾弃,可至少而今的我天高皇帝远,是一个耗尽花开的誓言而成为的敝帚自珍的妖,有机会与他结下情缘,胜过一直高处不胜寒的百花仙子。”她自我安慰道。
 
  时间汩汩地流逝,顺便带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它们在洗礼中不动声色地结痂,然后光滑如绸缎。
 
  知晓他最近将经过她的栖息地,她启颜一笑:“他还记得我吗?”有些紧张,她的手心出了汗。稠密的山色遮掩着忧惧。
 
  四
 
  日色清明时,深静的山坳,被微醺的阳光照耀得妩媚柔艳。她在这熹微的晨光中,幻化成一曼妙少女,那模样正是当年身为荷花仙子时的模样。
 
  她不迟不早地出现在那条崎岖却苍郁如海的山道上,然后遇见了他。
 
  “女施主……”他的称呼已让她惶惑。双眸泓然,剑眸如星,神情依旧明澈光洁,有着出家人的寡淡。
 
  她的忧闷霎时变得无限大,喃喃自语:“你不记得了我吗?”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在如此苍绿的秀木围绕的氛围中,她还没从深思中回神就被刚回道的孙悟空打出了魂魄。她在泪光盈然中,看见他的眉毛立体地皱着……或许他没忘吧。这一次遇见,让她的心,于暗香迷离的顶点,陨落下来,飘萍无寄。
 
  山温水软的午后,灿美中隐透出淡淡的沉凉。她于闲云悠悠、流水淙淙中,成了一老妪,那模样其实是荷花仙子的中老年版。
 
  她步履蹒跚地走在桃花影落的小道中。遇见他,这一华媚的情节,依旧是她精心编排的,因了她不甘心。可即使桃花开得如此姣美疏狂,也依然打不开他记忆的门。他那杳然的神韵,他那慈悲为怀的声线,让她悚然心惊。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她还没从悒怏中抽出情感,就已成为孙悟空的棒下魂。临走时,她听到了他责备孙悟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起伏,皱皱的。
 
  “可能他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吧。”她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即使这安慰有些苍白无力。这一次遇见,让她的心,没入冥暗中,整个世界,唯余他杳杳的行踪。
 
  暮色浓酽了,山坳消隐于灰暗之中。最后一次,她化成了一老翁,那模样其实是荷花仙子的沧桑男子版。
 
  她拄着旧旧的拐杖走在错落有致的青石道中。犹记得彼时老鹰于苍穹中盘旋着,吸走了大片大片的阳光,灰黑的天穹弥漫着凄恻,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相间的画面。这幅年代久远的画轻轻地散落在她遇见他的每一个时间罅隙。
 
  依然是长老的寡淡与脸色的沉静。她珠泪偷弹,心下想到:“君心已淡,我情未了,最悲凉的不是两人相爱相惜却生离死别,而是他已将我放下,我却依然爱他。”她自顾自地伤怀,任孙悟空把她的魂打成了七七四十九瓣。最后一次遇见,花儿溅泪,鸟儿惊心,往昔的青梅柳梦变得不尽单薄。那些透天的怆然,洇湿了她的眼眸。
 
  锐利的现实,可以将一次次骨肉丰盈的遇见,削减到无比瘦脊。她连回人类称之为白骨洞的山洞都已成为奢侈。繁华世间何尝不是一杯毒酒,兴许人类早已厌倦,而她,却固执地想一醉贪欢。
 
  光阴如露,日影如飞。终究,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蝶恋花般。终究,只是红泪轻歌,便成轻别。所有的盈盈淡喃、痴痴凝眸,都成了慨然。
 
  五
 
  真正的憾恨,是遇见后却发现自己无力拥有的无奈。一世期满,她重返天庭。而她深爱的金童,继续着他唐玄奘的身份,前往西天拜佛求经。
 
  与百花仙子重逢之时,百花仙子眼神黯然。她径直走过去问:“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他为何会忘了我?”
 
  百花仙子叹道:“这是如来佛祖和玉帝的约定,他注定是要成佛的。三打白骨精,只是他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劫。”
 
  她泪盈于睫,哽咽道:“原来,我自以为是的爱情,只是成就了他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劫。”
 
  百花仙子幽幽地说道:“至少,当他是金童的时候,他爱着你。妹妹,对不起,当年我不该戳穿你对他的情意。其实,我只是借着对你的嫉妒来减轻无法与他厮守的痛苦而已。”
 
  她感喟道:“我知道,那不过是姐姐经年沉积的幽怨彼时积重难返罢了。”
 
  百花仙子若有所思,叹道:“天人相隔,我曾在层层云朵上俯视着脚下邈远的白骨洞,眼看着你对他的念兹在兹,惊觉你我的同病相怜。”
 
  她闻言,静默不语。别有怜意共情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地沙鸥,她微如芥子。紫竹林的惊鸿一瞥,是她所有的爱情过往;白骨洞的朝思暮想,则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注定要为那相爱的片刻做一次妖,成为他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劫。所有的爱恨纠缠,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留不住,亦算不出。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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