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客茶馆

发布于:2017-08-06 21:2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大海的一滴水

　　今年风调雨顺，小虫子也不来作梗，夏秋两季农作物都获得了大丰收。唯价格暴跌，小麦和玉米的价格跌幅均在25%以上，令人好生烦恼。找出叶圣陶老师的名作《多收了三五斗》，读了又读，感慨万千。时代不同，境遇相似。我也很想像叶老一样写一篇有关当下农村社会现象的小说，但既不能克隆了叶老的农民去卖粮的这种写法，也要让读者朋友有兴趣把这篇小说读完。

　　茶馆是三教九流人物最爱聚集的场所。我的小说就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绝不踏出茶馆半步。

　　悦客茶馆是一个几十年的老茶馆了。一大间老式的砖瓦房，整齐地放着十几张老式的木制桌子。这样的茶馆装修普通，收费便宜。只要客人不吃饭，不耍牌，半天只需壹元的茶钱。优惠的价格吸引着农闲时十里八乡的收入不高的赶集人。

　　茶馆坐落在望龙镇镇标的北侧，处在全镇最中心的位置。已经几十年的砖瓦房显得有些老旧，和周围新式的楼房相比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悦客茶馆的牌匾却是崭新的。牌匾上苍劲有力的“悦客茶馆”四个大字为茶馆增色不少，远比周围三三两两的饭店、超市、旅社的招牌更有书香气。据说是去年有个云游的道人在悦客茶馆落脚，看茶馆老板张大牛为人忠厚老实，俩人投缘，便免费为张大牛题写了这款匾额。落款是聚沙道人。

　　又到农闲时节，茶馆里热闹起来。人多了话就多起来：戏言、真言、民言、官腔、黑话、白话、下流话、痞子话……一应俱全。

　　“老李，你也来赶集……”

　　“黑娃，你小子一年四季天天陪媳妇，今天也有空出来玩了……”

　　“假鬼子，你家今年的包谷收成咋样……”

　　熟识的人，不熟识的人，只要看着顺眼，就会坐到一张桌子上，端起茶碗，畅所欲言。

　　“今年收成不错，可粮价跌得厉害。我春上卖小麦还是一块二毛五，现在质量最好的小麦也才九毛多一点。”

　　“春上苞谷一块二，现在呢？我昨天拉一车苞谷到镇上跑了所有的粮食收购点。吴贵民收得最低，七毛四；黑大同收的最高，也才给七毛六。不卖吧，已经拉出来了，好几千斤，来回翻腾不合算。卖了吧，太便宜了。”

　　“粮价跌的这么厉害，国家也没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咱又不是干部，又没人喊咱开会。说实话国家这些年对咱们老百姓也不错。我想国家应该有一些抑制粮食价格继续下跌的措施。”

　　“前几天我看新闻，中央开会说要稳定粮食价格，防止物价上涨。”

　　“现在国家鼓励有条件的人多种地，叫什么土地流转。人家用先进的机器可以种成百上千亩地，再加上科学化管理，粮食比一般农户种的产量要高。假如粮价高了，老百姓都不愿意丢地，种粮大户就没有地种。只有当粮价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老百姓种地就没有钱赚了，才会心甘情愿的把土地交到种粮大户手里，到时候粮价就又高了。”

　　“前几年石虎村就开始土地流转了，老百姓的地给人家种，人家一亩地一年给农户七百元。”

　　“七百元？七百元够干个啥？我们这个岁数老不老小不小的，出门打工也没人要，一亩地就给七百块！我们啥都没有了，我们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

　　“粮价下跌也不光都是这些原因，外国的粮食品质更好，价格更低。国家每年都要限制进口粮食的数量，为的就是保护国内的农民。”

　　“加入世贸的时候国家就承诺要在某某年完全放开国内粮食市场，现在正处在逐步放开的过程中，到完全放开的时候粮价会跌得更厉害。还有，我们国家不是对农民发放粮食补贴吗？到时候也会取消。”

　　“是吗？真要取消了谁也没有办法。”

　　“取消粮食补贴也是外国逼着咱国家干的。”

　　“可是人家外国粮食虽然很便宜，但外国其它东西也很便宜。网上说人家有些外国牛奶便宜的可以当水喝。”现在互联网发达了，穷乡僻壤的农民也知道一些他们祖辈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今年夏季种苞谷的时候复合肥一百零五一袋，秋季种麦子的时候都涨到一百二了。再加上机耕费、机收费、化肥、种子、农药、人工等等，种地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其它东西还要涨价，家里的老婆孩子还要张着嘴吃饭，要是粮价再往下跌，嗨……”

　　“按理说粮价跌了，面粉也要跟着跌价才行。我前几天去面粉厂买面粉，还是一块六一斤，和春上一个价。我问卖面粉的人小麦都跌价了面粉咋不跌价？卖面粉的人说价格是老板定的，他们也是打工的。”

　　“老板，老板，老板都是黑心人。粮食跌得越厉害他们赚得越多。就像养猪的赔钱杀猪的照样赚钱一个道理”

　　“也不一定，农民的收入减少了，上街买的东西也会少一些，老板们自然也会赚的少一些。”

　　“粮价再跌，我就是不卖，放在家里。”

　　放家里？你能吃多少？不给人家化肥种子农药钱？你想赖账？做个球皮人?"球皮人是我们这里农村的俗话，指的是借钱不还借东西不还的老赖。谁要真是成了球皮人，左邻右舍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该给人家的钱一定要给人家，我们祖祖辈辈在村里都是老好人，可不想背什么球皮人的骂名。其它各方面该少买的就少买一点，该不买的就不买。我原本打算苞谷卖了买个四十寸的互联网电视，看来只有等到明年了。”

　　“自己买电视早一年晚一年都无所谓，就怕今年赶上儿女们的结婚大事。我们村赵奇峰大儿子今年元旦准备结婚，女方要彩礼十五万。原指望粮食可以多卖一点钱，少向亲戚们借一点，谁想到粮价大跌。赵奇峰这几天都焦地长出了白头发。现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结个婚彩礼动辄十几万，城里还要有房子，要是错过了机会以后就不好说了。我们村三十好几还没结婚的男人有十几个。”

　　“离过婚带着小孩的女人都成了香饽饽，没结婚的男人也都踮着脚尖去找媒人说媒。”

　　“都是粮价下跌惹的祸。”

　　“粮价下跌我就搞养殖业，养几千只鸡。听说养殖业上了规模国家也有补贴。”

　　“养殖业风险大。要是来个禽流感猪瘟一类的传染病就血本无归，养殖业也要技术。国家对养殖业的补贴政策虽好，可到了下面都被歪嘴和尚念经念歪了。是那个人能领到补贴，不是那个人你就领不到补贴。再者，要是大家都觉得粮价低，都一窝蜂似的去养鸡养猪，到时候说不定又会跌到什么程度。”“那个人”是我们当地农村的俗话，指的是有关系的人。

　　“最好的办法是赶快把粮食卖了出门打工，只要不赔钱就行。我听说粮价还要继续下跌。”

　　“出门打工是好，外面的电子厂鞋厂很多，可是厂里只收年轻人。我们五十多的人了，也没什么技术。”

　　“今年打工也没往年好，我儿子在电子厂里当主管，他说今年好多厂里都不加班了。”农民们读的书不多，但他们知道不加班就意味着工资低。

　　“到城里当建筑工一天都是一两百。”

　　“这几年房地产不行了，开发商盖的房子卖不出去，我前天刚从青岛回来。”

　　“我们生产对往年一年四季在外搞建筑的人也回来好几个。听说有人回来的时候老板还没给工资，说是老板的资金链断了。有些拿不到钱的工人去找劳动局，劳动局也只是把工人安慰一番；还有些拿不到钱的工人商量商量一起跑到大街上，把公路堵住。公安局就抓了几个人，还给扣了个‘扰乱交通扰乱治安’的罪名。”

　　“操那么多心干啥？我现在谁的心也不操，只管中午有二两喝喝就行。他们都是瞎闹腾，还敢跑到大街上在阻碍交通？”

　　“也不能像你说的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有一天你干了活老板也不给你钱你会咋办？工人们下个苦力挣个工资也是血汗钱。上次他们几十个人把公路堵住，虽说抓了几个人，也是上午抓进去下午就放了，老板也答应两个月之内付清工人们的全部工资。这也是人多力量大的原因。”

　　“两个月之内给？有些老板嘴上跑火车。我家去年盖房子需要个新地基，书记吃了我的饭喝了我的酒，答应给我村东头那块地，结果那块地给了他的小舅子。”

　　“你是一个人，力量小。他们堵公路的是十几个人，大街上围观的人更多，也有轰动效应。”

　　“是呀，人多力量大。水滴多了就汇成小河汇成大海。”

　　“天不下雨了就没有水滴，太阳一晒就把你晒干了。”

　　……

　　茶馆里时间过得快，说的话也都是一些无主题的闲聊。都是穷朋友，你一句，我一句，东一句，西一句。说的好了人们跟着喝彩，说的不好大家哈哈一笑。一会就会抛到脑后，反正什么话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转眼已是正午，打牌的闲聊的陆续有人散去，也有人坐在原位招呼一声：“张老板，炒个回锅肉，来瓶老村长。”

　　下午，明天，后天……茶馆里还是这些收入不高又无事可做的赶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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