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又梦到外婆了，忙碌着做我们喜欢吃的小鱼锅贴、鸡蛋糕。没等美味吃到嘴里就醒了，醒来两行清泪，心里一丝惆怅。虽说是草长莺飞燕语呢喃春天的模样，浑身一阵透骨的寒凉。

　　外婆是个普通乡村妇女，她虽不识字却有远见卓识，家境艰难再苦再累咬着牙供四个孩子上学。她的四个儿女后来都走出乡村，当了“公家人”，这在当时是罕见的。外公当村干部不问家事，外婆白天房前屋后灶上灶下忙，晚上还得磨面，抽空做一家人的衣裳鞋袜，就是累得吐血，也没让一个孩子辍学。大舅是最有出息的考到县中，周末回家拿干粮，一时不凑手，乡邻主动借给外婆，她每回都是借平还尖。

　　外婆是是刚强也是智慧的。大舅验上飞行员当兵走后，外婆想得病了一场，吃不下，实在放心不下决定去看大舅。当时“走过清江到过淮”就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她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不识字的苏北村妇，穿州跨省到东北去看儿子，天方夜谭般的不可思议。当她看大舅长高了也胖了，吃得是她见也没见过的飞行员灶，不顾大舅挽留，过几天就回来了，怕影响大舅工作，也放心不下家里。

　　外婆虽说是农村老太太可一般人看不出来，她长得高大漂亮，穿衣讲究，哪怕是补丁都针脚细密绝不凑合。她说人不能懒，劲用完又来了，人穷水不穷，她从来身上都利落清爽。

　　我五、六岁的时候母亲随军到部队，父亲是铁道兵当时部队在新疆，母亲带着我们五个孩子生活在天津留守处。母亲学校毕业后当老师，结婚后一直在娘家，家务孩子一直是外婆料理。现母亲手忙脚乱，按起葫芦浮起瓢，没办法一封信外婆千里迢迢来帮忙。外婆手上一份子，嘴上一份子，做事麻溜利落。白天带孩子收拾家务，晚上点灯熬油不是缝缝补补就是纳底做鞋。五个孩子单的棉的，全是外婆的手艺，我们五个走出去也是走到人跟站到人前干干净净。外婆手巧，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小了，她用布头把袖口接上一截就像装饰一样美观大方。我穿她做的绣花鞋上学，路上遇过写生的画家，对花鞋感兴趣硬要给我画相。外婆厨艺也好，为了让我们吃多点就变换花样。剩下的米饭、白面用葱油拌拌做成馅饼，包子、油饼，油炸果子我们一个个吃得蜜口香甜，多吃她就高兴，哪个少吃一口她就担心是不是不舒服。我有苦夏的毛病，夏天吃不下饭，没精神，只能瓜菜代。她急得不行，想方设法找偏方，后来她不知听谁说祭灶的饼留到夏至那天煮了吃可以治苦夏。她把祭灶饼当宝贝留着，我到现在想起都心酸，当时没有冰箱啊，近五个月时间，经历冬春夏三季，馅饼是最肯坏的啊！我喝了饼煮的水可我辜负了她老人家。

　　外婆虽女流可胆量担当不让须眉，唐山大地震波及我们住的地方，一时人心愰愰谣言四起。留守处不少帮儿女带孩子的老人怕客死异乡急忙回老家了。外婆也没经历过但强打精神领物资搭防震棚，隔壁营长叔叔正好探亲，帮着外婆母亲爬高上梯的把棚子搭好了。叔叔对外婆敬佩不已，对我们说舅奶是好人能人，叫我们将来一定要孝顺外婆。外婆后来讲起还是后怕，当时也担心，可如果走了，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呢？终是放心不下母亲我们几个。

　　晚年外婆一直住在父母家，父母退休了正好可以照顾。我们五个都成家生子，有事没事姐妹三个常回娘家。她喜欢我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些家长里短，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当时不知道春寒老健秋后热都是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外婆年过八旬腰板笔直，头发不少青丝，衣服自己洗不假手他人。她针线活也好，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老衣准备好了，絮得厚厚的棉衣裤，领口还缝了一圈护领怕脏了。囿于风俗，外婆最后的日子是在小舅家度过的。我们常去看她，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我本苦夏加上外婆事情的折磨瘦了很多。有一回看她，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怎这么瘦？我眼泪夺眶而出，捂嘴跑到门外，哭得哽咽难抬。

　　外婆走了，虽说是意料之中我还是接受不了，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疼。别人都是出过礼磕过头就回家了，出殡那天再来。我没走，我想陪她最后一程，晚上舅舅们守灵我也守着。我吃不下饭就是哭，也哭不出声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我想擦可是越擦越多，她一生刚强，不喜爱哭的孩子，可我忍不住。送走外婆后我很长时间解不开心结，父母家都少去，怕触景生情。

　　外婆生前对生死看得很通透，常说人死如灯灭，可她又怕死后没人给她烧纸。大舅在外地，一个舅舅信仰的宗教是不磕头烧纸的，还有一个舅舅住的远，她才有此担心。我们忙笑着安慰她不可能，我们肯定会烧给她，当年都是笑谈，谁知现在都到眼前。我们每年清明、十月初一送寒衣都准时，从不曾忘过。每回扫墓烧纸时据说要大声祷告让亲人听见才行，我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竟一字也说不出口，无论如何出不了声，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妹妹就代我说了，让外婆千万不要省钱，保佑我们平安健康。知道外婆讲究，送寒衣我们会挑样式新的多买几套。

　　外婆去世六年后父亲走了，再三年大舅也走了。现在他们在天堂相聚想来不会寂寞，他们在一起能互相照顾，我们也放心。

　　愿外婆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