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小记系列之——卫子夫（2）

　　刘彻回长安了，没有资料显示他还惦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少年天子能吸引其关注的有很多事。但是也就在月余之内，平阳送卫子夫入宫。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卫子夫虽人在宫中，却恐怕是连武帝的影子也没摸到，“入宫岁余，竟不复幸”。爱情吗？杨玉环的待遇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作为一个仅仅是被皇帝临幸过却没有任何名分、没有任何依靠的宫人，不难想见生活的窘迫和出入的不自在，依《史记》的说法，一年后，武帝择不用的宫人出宫，卫子夫借机请出，才再次见到刘彻。

　　就像《西厢记》里张生看见崔莺莺时感慨：“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也许是在一年多压抑禁锢的生活中更显柔弱的女子的嘤嘤哭泣，勾起了少年天子不知已丢在哪一角的记忆，幸运再次眷顾了这个女子，这一次她在汉宫一直待到征和二年（前91年）自杀，而那时，弟弟卫青（卒于前106）、外甥霍去病（卒于前117）均已过世多年，同年八月左右，唯一的儿子刘据自缢。也许你会说，不论如何她能稳居后位38年，并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拥有独立谥号的皇后，可见汉武帝对他还是十分宠爱的，确实很多人都认为汉武帝很爱卫子夫，就像唐明皇与杨玉环，史书写道“恩宠日隆”。但她的谥号却不是在一般人眼里“恩爱”近40年的刘彻给的，而是她的孙子刘病已、巫蛊之获中唯一幸存的婴儿、后来的汉宣帝追封的，其时已是她离世十七年后。

　　粗略的梳理一下她这一生：

　　在《史记》和《汉书》的记载中，同样没有显示第二次得到宠幸的卫子夫被封的头衔，《资治通鉴》中称她被称为“夫人”，依照史料看，应是沿袭秦旧制，汉初除皇后外嫔妃的十四等第中似乎没有“夫人”一说，但终汉武帝一生却至少有王、李、钩弋等诸夫人，夫人也就是众妾之一吧，此外我也还没有查到更详细的记录，记录卫子夫得到什么与众不同的待遇。如果不是弟弟卫青的及时出现，也许这失而复得的爱情也不一定能维持多久吧。

　　关于她的得宠，《史记》中这样写“复幸，遂有身，尊崇日隆，召其弟青为侍中，而子夫后大幸”。《资治通鉴》说“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或者先宠子夫后贵卫青，或者先贵卫青，后子夫得大宠；总之，她的受宠、封后，都是和弟弟卫青开始出入宫廷有关。原因何在？

　　卫青的发迹也许应该感谢阿娇，不是阿娇非要杀了卫青报复一下怀了龙种、正得宠的卫子夫，卫青也许不会很快来到汉武帝身边。同样值得推敲的是卫青能从一个代人牧马的私生子一步登天，单单因为姐姐怀了个还不知道男女的孩子吗？

　　入宫十年后，皇子据出生，武帝的第一个儿子，也许是母以子贵，子夫随即被立为皇后，但史上无子而为后的也不乏人，何况，其时距阿娇被废已经年逾。所以，卫子夫的十年不能为后，爱情做不了主！——就算这段时间他们有爱情的话——毕竟他们年龄相差不多，此时正是彼此的最好年华；但事实是，虽然阿娇被废，刘彻还是需要顾忌其家族势力，阿娇被废的借口很是堂皇——没有儿子，所以可以继续享受荣华但是不能母仪天下；所以，只有生了儿子，她卫子夫才有登上后位的先决条件！

　　然而，光有儿子还不是能成为皇后的终极保障，依照旧时皇室的标准：“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就这一点，卫子夫就怎么也不够格；而且事实也证明就算有了儿子，母亲不一定就能成为皇后，武帝晚年，钩弋夫人不就是因为生下了儿子——后来的汉昭帝，才被逼死亡吗？，被下狱之前，武帝望着凄然回顾的年轻女人，有一丝同情吗？一国之君冷冰冰的一句：“快走，你不能活着！”生死间考量的是皇室政权的利益，区区一命，算得了什么？所以，“母以子贵”并非铁律。

　　如果不单单是因为有了儿子，那更重要的或恐是这之前一年卫青在匈奴的大胜。这是大汉立国以来最最扬眉吐气的一件事！

　　汉代外交的强敌就是北方草原的匈奴，早在汉朝成立的前三年（前209），冒顿单于就全方位扩张了这个新兴的草原帝国，秦时蒙恬攻下的河套地区全部丢失，从此后，汉和匈奴的关系中，大汉王朝就一直处于守势，依靠和亲和随同和亲队伍一同到达草原的大量钱物来维系北部边境的安宁，直至武帝即位。

　　扭转与匈奴的关系，是文景以来的愿望！很明显，刘据太子在卫子夫腹内孕育的这一年里，卫青出兵上谷，（这时他已任武帝近卫多年，足可以让武帝对他的才华更多了解）斩首七百，其实，同时出兵的还有其他三位将军，各自带兵马过万，除卫青外，公孙贺无功，公孙敖兵败、伤亡七千余，李广则被活捉；相比之下，虽然李广后来逃脱，但是七百与七千相比，能说我们胜了吗？吊诡的是卫青即刻被赐封关内侯，仅因为是皇亲外戚？不，是太阳王汉武帝对匈奴的野心在卫青身上看到了希望！由此，怎能说子夫得势与其弟无关？

　　在这一点上，汉武帝确实有眼光，出生同样卑微的卫青和他的外甥霍去病——一个被视为战神的大男孩、一个夭亡于二十四岁的少年将军，圆了大汉几代天子的夙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辛弃疾在词中唱到的“封狼居胥”成了后代武将们的最高追求！狼居胥，现在蒙古国境内，想象一下在遥远的敌方要塞，数十万汉家甲士列阵祭天，那份恢宏，怎不让一代又一代怀揣梦想的人为之倾倒？

　　还有怀疑吗？卫家由此而权势震天！

　　仰仗的仅仅是卫子夫？

　　相反，子夫后位的稳固怕是和弟弟与外甥的军事天分密切相关！

　　要不然，这俩人死后，卫子夫及其子也就生出许多乱子来了。太子被诬陷，尽人皆知，但是却连进宫和父亲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被逼造反，被迫自缢，巧合吗？

　　天知。

　　子夫自杀于前91年，四年后武帝驾崩，享年虚70，由此可以推想子夫自杀时至少已花甲之年，在汉代，女子十五不嫁已经算是老大，五十年，花容月貌何在？恩爱又何来？

　　不用太多数据，早在子夫自杀的十五年前，李延年在武帝面前为自己的妹妹唱的一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不就让刘彻轻易又迷恋上了妙丽善舞、体质病弱的李夫人？武帝对子夫，更对应该是相敬如宾吧！从史家对戾太子刘据的评价看，能生养一个“仁恕温谨”、令天性张扬的汉武帝不甚欢喜、认为不像自己的太子，其母的性格一定是温和忍让、恭谨大度的，这样的性格倒是很适合执掌后宫，给武帝风风火火到不计后果的行事一个安稳的“家”！

　　我常常在冰冷的史家记述后猜想，能稳居后宫38年，除了家人对汉室王庭的莫大荣耀，子夫一定有其常人不及之处，平头百姓，当家尚不容易，何况是面上风光、私下汹涌的后宫！莫名的想起《红楼梦》来，就算是绛珠还魂，能做的了风雨飘摇中贾府的主母？富宦爱情，天然伴生着种种：名缰利锁、义务责任！

　　读汉代诗文时，总无数次幻想卫子夫的容颜，深衣曲裾、反绾长发；雪白肌肤，一点丹唇……此外，一定是蛾眉半敛、秀目低垂；细语轻声，款步成威。历史就是这样，总是对后人有所保留，但又总是吸引后人不断探求！

　　昨日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书摊，其中一本《历代皇后传》，好奇的翻找到其中关于卫子夫的一篇，粗略看了一段，大意是武帝到姐姐家散心，姐姐赶快把准备好的姑娘带到武帝面前，众美女于是围在武帝身边献殷勤、抛媚眼等等，合书、想吐，这还是皇帝吗？活脱一嫖客。

　　是历史卸了妆容只余下男欢女爱吗？不，是写书人以嫖客的心态猥亵了历史！于是，尊严不在。今天的各种文化热热闹闹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我们却在全世界的视线里失去了本该有的高度！

　　穿行在文字里寻找卫子夫、寻找历史，寻寻觅觅，结果也许还是“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然而，我毕竟还是见到了我心眼中的女子。也许她还依旧对我有所隐藏，也许我还对她有所误读，但我相信，她也一定知我确是用心在时空流转中寻觅她的倩影，她也愿意补偿我“寻她千百度”而在某一个历史的拐口，对我回眸灿然。

　　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段美丽的邂逅、都如清茶一盏、留香唇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