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来到忽然花开! 登录注册忘记密码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发布于:2016-08-13 18:3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罗银湖

  一、

  “叔叔,请你们,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没有偷……”

  燕子坐在审讯室的一角,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她的面前,坐着两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警察。他们威严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剑,直捣燕子的心窝。她的心“咚咚咚”跳得厉害,简直快要跳出胸膛来。她无助地啜泣起来。

  头顶和四壁都是雪一般的白,这间十来平米的审讯室里,两名警察和一名十五岁的女嫌疑犯就这样僵持着。“小丫头片子,没想到你这么顽固不化,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坐在审讯桌右边的那个瘦高个警察,慢慢站起来,一步歩踱到燕子面前,两眼死死地盯着燕子,那眼光,放出一道寒气,燕子的心猛地一抽,不禁打了一个冷噤。“你到底交还是不交?”瘦高个子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燕子乌黑的头发,使劲把她的头猛地往身后的墙壁上撞去。燕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闭上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一串串热泪,从她紧闭着的双眼里,又奔涌而出。

  “刘伟,别这样!也许,这事真的跟她无关。”坐在左边的那个身体有些发胖的警察,也站了起来,缓缓地来到燕子身边。他拉了刘伟一把,轻声对刘伟说:“刘伟,咱们可不能搞刑讯逼供啊!如果弄出人命来了,咱俩可罪责难逃啊!”

  “你是不是怕了?马杰!”刘伟耸耸肩,拍了拍马杰的右肩,“你看咱俩毕业都两年了,也没立个什么大功。今天这案子,可是为两个人大代表服务啊。办好了,咱……”刘伟诡秘地一笑,等待着马杰的应和。

  马杰皱了一下眉头说:“刘伟,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咱们还是办个取保候审了再说吧?”

  燕子压根儿没有听清他们说的是些什么,但她感觉得到,这名叫马杰的警察,还是比较仁慈和宽厚的。她急忙挪到马杰面前,扑通一声,陡地跪倒在地,脑壳如捣蒜般地给马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里连声说:“叔叔,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求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吧!”哀求声中带着凄凉。

  马杰低头看着燕子,足足有二十秒钟,随即他两眼望着刘伟,征询着说:“刘伟,就这样算了吧?咱们跟所长请示,让小丫头片子出三千块钱的取保金,取保候审吧。”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马杰和刘伟两人在商定如何处置燕子的时候,“咚、咚、咚”,审讯室的门轻轻地响了三下。

  “谁呀?进来吧!”刘伟大声喊道。

  “对不起,两位警察,打扰你们了。”进来的是个穿着一身休闲装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一进门,立马把门关上。随即把他夹在右胳膊下面的一个黑色公文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两条精装红塔山香烟来,塞进审讯桌的抽屉里:“两位警官,不好意思,一点心意,望笑纳。”他扭头看了看一脸可怜巴巴的燕子,又看着两位警察,央求着说:“请两位高抬贵手,放了咱妹妹吧!你们要多少取保金?咱都带来了。”

  刘伟和马杰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李仁寿,燕子是我表妹。劳您二位费神了。”李仁寿愧疚地一边说,一边把燕子扶起来,“快起来,表妹,快谢过两位警察叔叔。”燕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忙不迭地给刘伟和马杰磕头。

  刘伟面无表情地说道:“交三千块吧!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们报告。还有,就是派出所随叫随到,不得有误。”

  李仁寿急忙俯身,从别在腰间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里,掏出三千块钱来,点了两遍,不多不少,然后双手托起,毕恭毕敬地放在审讯桌上。

  “可以走了吗?”他凝望着两人,征询着他们的答复。

  “还要写保证书,签字画押。”刘伟补充道。燕子赶紧写了一份保证书,按照警察的吩咐签了名,又在名字上按了手印。然后,跟在李仁寿身后,逃命似地离开了这个令她心惊肉跳,让她倍感愤怒和屈辱的审讯室。

  燕子的眼前,浮现起今天早晨的一幕来——

  七点多钟的时候,燕子跟平常一样起了床,匆匆上完卫生间,然后洗漱完毕,就到服务台办交接手续,准备上班了。燕子上班的这家酒店,是云阳市颇有名气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在这个南方山区城市里,能入住这样档次酒店的客人,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燕子在这里的工作,就是负责四楼十个客房的卫生清扫以及客房床单、被套等物品的更换工作,再就是为客人送餐送烟送酒等后勤服务工作。酒店规定,服务员必须对客人有求必应,态度热情,做事认真勤快。燕子虽然来了才一个月,却赢得了酒店很多姐姐们的赞许和客人们的喜欢。

  燕子现在正准备来到402房间,为客人清理房间卫生,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402房间住着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客人。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走路说话总是很有精神。一笑起来,一排黄色的牙齿让人看到总有些发怵。他喜欢抽烟,每天早晨很早就起床了,之后进餐,然后便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出去。他就是李仁寿,是燕子服务的客户之一。

  燕子进到他的房间,准备收拾桌子上的垃圾,上面有一大堆香蕉皮和蛤蚧壳子,是李仁寿昨晚霄夜吃剩的,燕子拿起垃圾筐,把垃圾往里面装。这时,酒店客房部经理王艳艳来到房间,她用身体轻轻碰了一下燕子,低声嘀咕着:“燕子,你昨晚值班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办公室来了几名警察,还有403房间的两位客人,都在办公室等你。”

  “我没做什么事啊!经理!”燕子惶恐不安地说道,然后随经理来到了办公室。“就是她!是她昨晚拿走了我们的钱包。”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指着燕子,十分肯定地说,“出入我们两人房间最多的就数她了。一定是她。偷走了我们五千块钱。”

  这两个人是403房间的客人,据说是平阳市的人大代表,在这里已经住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了。经理说这两个人可有权了,还再三叮嘱值班的姐姐们,一定要照顾好他们,要用最好的服务质量,来赢得他们的赞誉。这样,酒店的名声才会大振,酒店的生意才会更红火。姐妹们的工资待遇才能得到更大的提升!

  “燕子,在想什么?别难过了。”李仁寿看着出神的燕子安慰道。

  燕子跟在李仁寿后面,在大街上默默行走着。以往,她和酒店里的姐姐们,闲暇时间一起上街逛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很惬意的感觉。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边的各种风景树,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好看极了,她总是喜欢向酒店的姐姐们问这问那,仿佛永远感到很新奇一样。可此刻,燕子的心里却有一股莫大的悲伤和羞辱。她走在大街上,仿佛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看着她,嘲笑她,唾弃她,她不知该自己该怎样去面对了。

  “到了,燕子。”李仁寿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会,望着神情木纳,有些发呆的燕子,轻轻地说:“燕子,你在这等下,我去店里结了帐,就送你回家好吗?”燕子看着李仁寿跑进了酒店,她赶紧拐到酒店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她怕被酒店里进进出出的熟人和姐姐们看到。

  “马局长。您辛苦了!我来接您了。”燕子忽然听到酒店门口有一个年轻人,拥着一个秃顶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车子在前面的停车场,有劳您了。”年轻人提着一个包包,恭维地对秃顶男人说。

  这个秃顶男人不就是那个告她偷窃了他五千块钱的人大代表吗?燕子见到他,如同见到了仇敌一样,她恨不得立马跑上去死死地揪住他,去喷他,去咬他。可是想想上午在派出所的情形,她又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自己怎么是他的对手?燕子想,难怪他那么傲慢和跋扈的,原来他不但是人大代表,还是局长啊!可就是这个狗屁人大代表和局长,害得自己不但丢了工作,还在众人面前颜面失尽,差点被关进了监狱。

  这个姓马的人大代表,照说只是酒店里面的一位普通客户,怎么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十五岁的小姑娘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呢?原来,昨天晚上,本该休假的燕子,因为当班的阿丽有事请假,阿丽特地吩咐经理安排燕子顶班,说是可以让她见见世面,经理于是便叫了燕子。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客房部的走廊里灯光暗淡,燕子按照经理的吩咐,又到每个客房去问询。当她来到403房间时,只见门半掩着,有两个人正坐在床边,在小声地嘀咕什么。见燕子到来,秃头马上走过来,很快地关上了房门。“过来,小妹妹。”他一边殷勤地招呼燕子,一边递过来一瓶百事可乐,燕子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可乐。因为她知道店里的规定,员工是不能随便接受客人宴请和礼物的。所以她站在门边,热情地问:“请问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有!”秃头一边笑应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来。“过来,小妹妹!”燕子以为他又要买什么了,于是很听话地走了过去。

  可怜燕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秃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有几根络腮胡子的脸紧紧地往她的脸上贴!燕子感到心在“怦怦”地跳,血在往上直涌,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燕子用力掀开他的双手,扬起右手,对准秃头的脸就是一拳。她怒吼着:“你干什么?死不要脸的老东西!”当燕子说出这句愤怒的话时,她突然想起了经理跟她说的话。可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她一把拉开房门,夺门而出。只听后面秃头吼道:“小婊子,还敢跟老子装纯。你等着去吃屎吧!”门啪地一声关上了!燕子惊魂未定地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燕子在酒店门口看着秃头和那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车。看着小车缓缓地启动,一会儿便消失在大街上的车流里。

  “燕子!燕子!”李仁寿从酒店里跑了出来,四下瞅着,连声叫着燕子的名字。听到李仁寿的呼喊,燕子急忙从酒店旁边的小巷里走了过来,跟在李仁寿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一个月前,父亲把自己从那从未离开过的小山村,送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都市的时候起,她就认定父亲已经抛弃了她。本来,她在学校的各科成绩都还挺不错的,父亲却突然说要送她出来打工赚钱,她死活不依。可父亲却说,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她们姐弟三人的学费了,姐姐要考大学了,弟弟还小,只有你能作点牺牲了,在父亲好说歹说下,燕子跟着父亲,翻山越岭来到县城,坐上了来云阳市的班车。到达云阳后,表姐阿丽喜滋滋地把父亲和自己接到了她的出租屋。第二天,她就和表姐一起来到了云阳酒店上班。

  “送你回家吧?燕子!”李仁寿一边说着,一边叹息道:“这世道,哎,他妈的真太邪门了。”

  燕子此刻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没想到,这个满口大黄牙的男人,竟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救了她一命,并给了她父亲一般的温暖。其实,他也不过是她认识才几天,为他服务过的一个顾客而已!燕子一把拉过李仁寿的右手,感激地说:“叔叔,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燕子,叫我大哥吧!”李仁寿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一支,放到嘴里点燃,慢慢地抽了起来。

  二、

  这时候,太阳已近中午。燕子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唤起来。李仁寿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对燕子说:“燕子,都要吃午饭了,你一定饿极了吧?我只顾说话,都差点忘了。”说完拉起燕子的手,往马路对面的酒店走去。他们来到一家名为“宾至如归”的大酒店,李仁寿牵着燕子的手,踏过地面洁净的红地毯,来到一间优雅,装饰豪华的小包间里。“两位老板,欢迎光临。”酒店服务小姐一身雅致的打扮,面带微笑地伸出左手,“请坐!两位!”然后拿来一张纸条,客气地对着燕子说:“小姐,请问您喝什么茶?”李仁寿说道:“就来两杯茉莉花茶吧!悠雅,清香。”又转身看着燕子,“燕子,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尽管说。”

  燕子长这么大,从没进过这样的酒店,更别说在这样豪华的包厢里消费了。虽说自己也在三星级酒店做了一个月,但那毕竟是伺候人家啊。燕子这样想着,不由得对李仁寿产生一种敬佩和仰慕来。她偷偷地瞄了李仁寿一眼,脸上划过一丝浅浅地微笑。茉莉花茶端上来了,热气腾腾,清香袅袅,燕子嗅着这家乡的山野里也曾有过的亲切的味道,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酒足饭饱之后,李仁寿牵着燕子的手,来到不远处的滨湖公园。公园里游人如织,四周是苍翠的榕树,树叶一片紧挨一片,那倒挂的根須,象饱经风霜的老者的须髯。榕树前面是一个心字形的人工湖,湖的四周是婀娜多姿的垂柳,在风中轻轻摇曵。心湖中间,是一个凉亭,下面有一张大理石圆桌和四个石凳。

  李仁寿和燕子来到凉亭坐下,然后轻声问燕子:“燕子,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谁知燕子一听这话,一下子抽泣起来。许久,燕子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哽咽地说:“我哪还能回去?”

  李仁寿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燕子伤心地说:“我阿爹阿妈让我出来打工,本来是让我给阿姐和阿弟赚学费的。我现在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还被别人当作贼,我回去他们不打死我才怪呢。”

  李仁寿听燕子如此一说,心里想:这下可完了,我本想把她送回去,顺便向她爹妈把三千块钱要回来的。这下可没指望了。李仁寿犹豫了一会,试探着问:“燕子,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燕子无可奈何地说:“我还能怎么办呢?只有跟着你了!”

  李仁寿说:“那好,回去跟我做女儿,我送你上学去。”

  燕子摇摇头说:“不,我要跟你!”

  李仁寿立即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家里还有老婆呢。”

  燕子高声嚷道:“我不在乎!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李仁寿心里一热,自己结婚这么多年,无儿无女,正有跟老婆离婚的打算,眼前正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何乐而不为呢?李仁寿柔声说道:“好!燕子。太委屈你了。不如这样,明天,我给你阿爹打一千块钱过去,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三、

  李仁寿的家住在粤西一个小山村里,这里重峦叠障,山高坡陡。连绵不绝的青山一座连着一座,山间长满了青翠欲滴的各类林木和果树。这里的山民们,大都以种植甘蔗、果树和谷物为生。

  李仁寿是一个很聪明能干的人,他骨子里有一种反叛的冲动,他没有循着父辈和乡亲们的足迹,固守在几分田地和山野之间,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而是和村里另外几名年轻人做起了买卖。而且收入所得远比耕田犁地要容易得多。因此,在山村里,他是人们普遍认为的能人那一类。

  粤西山区有许多土特产,香蕉、龙眼、橙子、荔枝是这里最著名的特产。然而由于交通不便,这里的村民们都是以极低的价值,贱卖给那些上门来收购的外地商贩们,“种菜的不如贩菜的。”过去人们都如此形容耕田种地的农民。李仁寿看到了这一点,便邀约了村里几名不安分的小伙子,干起了收购销售土特产的行当。这一次到云阳市,就是与几家商户进行了联系和沟通。公共汽车在山路上七弯八拐的。车窗外,青翠的山峰连绵不绝,山峰时而陡峭险峻,时而孤自兀立,山上松树和杉木高高地站立。在一些地势稍稍平缓的坡地,则随处闪过几蓬翠绿的茘枝树和龙眼树,几间青砖布瓦的农舍便掩映其间。

  燕子紧靠在车窗边,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李仁寿的怀里。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将是他的女人了,她要把她的一生,她的一切,全部寄托在这个陌生而又让她有些痴迷的男人的身上了。

  经过一天的奔波,客车终于驶进了小县城的汽车站,燕子和李仁寿又转了一辆出租车,一个多小时后,便来到了李仁寿的家。这个家在这一隅小山村里,可说是鹤立鸡群。这是一个二间小楼房,红墙青瓦,窗明几净,房子座北朝南,屋后是一片苍茫茫的群山峻岭,房子前面不远处,则是一条深深的山涧,绿茵茵的溪水,哗哗地流个不停。门前,几棵枝叶硕大的荔枝树,在风中摇来摇去,象是在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阿枝,来客人了。”李仁寿对着房间喊了起来,没有人应声。他推开房门,屋子里空无一人,“阿枝到哪去了?”他想着,几天不见人,她又死到哪去了呢?李仁寿心里不悦地说。

  “阿枝?就是你老婆吧?”燕子脑子有些茫然,她弱弱地问。

  阿枝就是李仁寿的结发妻子。结婚十年了,却一直没有生育,这是李仁寿的一块心病。父亲在世时,也常常跟他唠叨这事,每每父母问起时,李仁寿总是敷衍着说:“快了,快了。”可他自己却比老人们更着急。

  李仁寿略一思忖,对燕子说:“燕子,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老婆么?那是我家婆娘呢。正在办离婚呢!”李仁寿直言不讳。他等着燕子的反应:即便是劈头盖脸的怒骂或者是发泄,他也一样能够接受。

  然而,此时的燕子,却一脸平静。她似乎压根儿感觉这个叫作阿枝的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呃。”燕子毫无反应地应了声,“她到哪去了?”

  “谁知道呢?好了,不管她了。”李仁寿这会根本不想知道阿枝的去处了,甚至希望她从此永远不再回来。

  李仁寿家里来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妹子,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在小山村传开了。他们这个村子,仅二十来户人家,而且本家族人占了近一半。见李仁寿家里有这等好事,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了李家。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四月的山村,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儿的清香,荔枝花,龙眼花都一团一团地开得旺盛,各家各户房前屋后的小鸡、小鸭,也摇摆着身体,在四处转悠。

  李仁寿掏出香烟,一根一根地奉给前来玩耍凑热闹的乡邻们。这时候,不远处一间小瓦屋里蹒跚着走出来一位老妇人,她径直来到了李仁寿旁边,老人坐了下来。

  “寿儿,听说你带回来了一个小阿妹,是吗?快让阿妈看看。”老人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燕子,快出来见我阿妈。”李仁寿叫着,赶紧跟阿妈往屋里走。燕子哪见过这世面?她一个人躲在房间,哪里敢出来?

  阿妈来到房间,见正在门边羞答答的燕子,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丫头,一脸不悦地对儿子说:“寿,你给我出来,我问你。”老人顿了顿,一下子板起脸来,认真地说:“你跟阿妈说实话,寿,你从哪弄来的这个黄毛丫头?是不是?”阿妈话没说完,就停下来,她盯着燕子看了好久,顿了一会,语气严肃地对李仁寿说,“寿!你要跟阿妈说实话啊!”

  李仁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说道:“阿妈,您老放心,儿子象那玩世不恭的人吗?燕子,燕子她可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的啊!”

  “孩子!”老母亲又定定地看了燕子足足有两分钟,燕子那娇羞的脸上稚气未脱,乌黑的马尾头发,散发着一种青春女子的气味。一身合体的粉红色的连衣裙,显出女性的美丽。老人看着看着,忽然一下子眼泪涌了出来,自己的孙女二妞不也才这样大吗?她还在镇上的中学读书啊!

  二妞是老人的大儿子李仁福的大女儿,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今年读初三,马上就要考高中了,仁福两口子对她可是很有指望啊!

  “作孽啊!这是谁家的孩子?”老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轻轻地把燕子拥入怀里。“妮子啊,让寿儿送你回家,好吗?”

  “不!阿妈,这儿就是我的家。我,我哪儿也不去!”燕子的泪倏忽掉了下来。她生怕阿妈把她赶走,自己又像一叶飘摇不定的小舟,居无定所。

  阿妈摇摇头,又不自由主地点点头。她心里,实在不忍燕子被蹧塌啊。可燕子,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她是离不开李仁寿,离不开这个家了。

  不知是哪家的媳妇儿已经帮着煮好了饭菜,大伙儿把桌子抬到门口,香喷喷的饭菜、米酒摆满了一桌。这个晚餐,大伙儿喝得很尽兴,只有燕子无语地吞咽着,她的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兴奋,只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闷和无奈。

  天完全黑下来了,小山村里,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山风在窗外呼呼地作响,山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山雀的忽哨,啘啭而又好听,屋子前面的涧溪里,潺潺的流水声,象温柔的少女在唱着一曲动听的歌。燕子坐在床沿,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李仁寿走过来,一把搂住燕子的右肩,燕子温柔地挣扎着,她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和冲动,也有一丝惊恐和害怕。她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从怀里摸出来一样东西。

  “这是啥?燕子?”李仁寿也跟了过来,好奇地问。燕子不作声,轻轻地把手绢打开,一个淡红的梳子出现在她面前。

  四、

  这是一把桃木梳,这把梳子是燕子在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买的。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中午,吃完午饭后,班上几个女同学到校外的小卖部去买东西。校门口,有个摆地摊的,那里摆放着一堆梳子,还有折叠的镜子、掏耳勺、小电筒、发卡等日常用品。见几个女孩儿从面前走过,地摊主忙笑着迎上来:“小妹妹们,这里有刚到的桃木梳,三元一把,既能驱邪避鬼,又能保健头发,一举两得;还有两用掏耳勺,把这一头换个位,就可当螺丝刀用,两块钱一把,又便宜又实用。”他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妹妹们快过来看看啊。”地摊主如簧的巧嘴,打动了姑娘们的心。于是,燕子也和其他几个女伴儿一样,从怀里摸出三块钱来,买了一把地摊主口里所谓的“神奇”的桃木梳。

  礼拜天学校放假的时候,燕子怀揣着桃木梳,喜滋滋地回到了家。这是她长十三岁以来,第一次自已做主,买了第一件自己喜欢的物品。过去,虽然说也买过一些东西,譬如说削笔刀,小学生词典等,但都是在阿爹的陪同下,由自己选好,再由阿爹反复确定后,阿爹才掏出钱来购买的。

  燕子从书包里掏出那把桃木梳子,喜滋滋地递给阿妈。正在砍柴火的阿妈一看,鼓起眼睛,怔怔地问燕子:“这么漂亮的梳子,多少钱一把啊?”

  “三块钱!阿妈!可有用了。”燕子把桃木梳的用处照着小摊贩的话,一五一十地向阿妈做了汇报。

  “哎呀!燕子啊燕子,你这个不懂事的死妮子啊!你……你真是气死老子了!”不知什么时候,阿爹站在了燕子的身后,他鼓着一双灯笼一样的大眼睛,眼里射出一束灼人的怒火来:“你这不懂事的妮子啊,三块钱,三块钱你爹要做几天才挣得到呢!你,你像好玩一样!你不知道那是你半个月的生活费吗?”

  燕子从来没见阿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不就三块钱吗?至于这样吗?”燕子满是委屈,她在心里嘀咕道。她哪里知道,靠种几亩苞米和蕃薯赚钱的阿爹和阿妈,口袋里的一分一厘,都蘸满了他们的辛劳和汗水啊!

  “燕子,想家了吗?想了,哥就送你回去。”李仁寿温柔地说。他轻轻地抚了抚燕子的黑发,把她拥在怀里。“不。我没有家!”也许是少女的叛逆吧?还是她对父母的些许的怨恨,燕子镇定地说:“大哥,这就是我的家,我不走了,你别赶我走了!”李仁寿把燕子搂得更紧了。这个晚上,月儿很亮。大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影影绰绰,山蛙在房前的涧溪里悠然地鼓噪着,还有不知名的山鸟也时不时在房外的荔枝树上啼叫着。

  燕子,这个十五岁的少女,这个孤孤单单的女孩儿,在千里之外的异乡,与一个大她一半的男人,一个在她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扶了她一把的男人,相拥在了一起。害羞,疼痛,惊恐,莫名的兴奋,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交织在她的心底。“从此以后,我还会是我吗?”燕子躺在李仁寿热汗淋淋的怀里,痴呆地想。李仁寿已呼呼沉入了梦乡,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来。可燕子却久久不能入睡,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这是怎么了?”燕子推开李仁寿还抓着她的那只右手,悄悄走下床来,踱到窗前。月儿已是满满地一轮圆,她正仰着一张甜甜的脸,望着窗前的燕子。

  “阿爹,阿妈,”燕子喃喃地自语道:“你们,你们想女儿吗?”燕子忽然觉得,她对不起阿爹阿妈了。难道阿爹阿妈对自己十五年的养育之恩,还不如李仁寿那三千块钱吗?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阿爹阿妈说不准还在等着自己,给阿姐和阿弟寄学费回去呢!可是,可是阿爹阿妈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用我的明天来成全阿姐和阿弟的幸福啊?燕子的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和委屈,烦恼和无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老天爷这样的惩罚和捉弄,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燕子,起床了。”迷迷糊糊中,燕子听到李仁寿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极不情愿地睁开那双惺忪的睡眼。李仁寿把燕子从床上扶起来:“咱们到镇上去拜访几个好友,过几天我带你去跑跑生意的事。好吗?燕子。”

  “好。”燕子不加思索地边说边穿好衣服,然后去洗脸梳头。李仁寿很殷勤地到厨房去洗锅烧火。他煮了一大锅鸡蛋米线,并盛了满满两大碗,端到桌子上,叫道:“燕子,快来吃早餐啊!”

  五、

  燕子和李仁寿吃完早餐,正准备出门时,忽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他家门口。从摩托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李仁寿一惊,那不是老婆阿枝吗?那个男的,是老婆娘家的一个摩的司机。阿枝从怀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摩的司机,摩的司机说了一声谢谢,就驱车飞驰离去。

  李仁寿立马迎上前去,沉着脸说:“你这几天死到哪去了?”

  “仁寿,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阿枝忙不迭地说,一下子拉住了李仁寿的胳膊。

  李仁寿一把掀开阿枝的手,阿枝有些诧异,“仁寿,你今天是怎么了?”正说话间,燕子穿着红色连衣裙从屋里走了出来。“这……这是谁呀?”阿枝一下子跳了起来!见自己屋里出来个陌生女孩,阿枝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李仁寿吼道:“这是老子新找的老婆。怎么了?”

  阿枝一边扯着李仁寿的衣服,一边号啕大哭起来,“李仁寿,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回娘家才几天,你就又找新欢了?”

  李仁寿跳了起来,“老子养个母鸡还下几个蛋,娶了你这个婆娘,断了老子的香火。”

  阿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道,“你个没良心的,老子跟了你快十年了,勤扒苦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样狠得下心?”

  在门口的燕子不知所措,她呆站在原地。这时候,阿枝猛地推开李仁寿,李仁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阿枝又向燕子扑过去。左邻右舍听到阿枝的叫骂声,都纷纷从家里跑到李仁寿的门口来。李仁寿的母亲和哥哥李仁福也赶来了。

  阿枝举起双手,死死地揪着燕子的头发,口里不住地骂着,“你是哪里来的一个臭婊子,狐狸精,来祸害我的家?”一边把燕子往墙上撞。

  见此情景,在一旁的母亲大吼一声:“阿枝,住手,别闹出人命来了。有话慢慢说。”

  阿枝听到婆婆这样一叫,立马软了下来。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委屈地号了起来。邻居们纷纷议论起来。“哎,阿枝真是可怜,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这世道,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一点不假。”

  “这个女娃儿也是瞎了眼,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人?”

  这时候,李仁寿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阿枝面前,委屈地对阿枝说:“阿枝,这事也不能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于是,李仁寿把认识燕子的前前后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阿枝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哽咽着说:“你怎么不早说?”她开始有些同情燕子的遭遇来。乡亲们听了也唏嘘不已,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哥哥李仁福和媳妇阿美忙走过来,把阿枝搀扶起来,“走,咱们到屋里好好商量!”李仁福对阿枝说。一家人步入堂屋,坐了下来。

  “我走吧!”燕子象做了贼似的,耷拉着脑袋,轻声地说。这声音,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这哪行?”李仁寿站在燕子身边,他一边帮燕子理顺被阿枝扯得凌乱不堪的秀发,一边抚摸着燕子的后背,心疼地对燕子说,“燕子,我李仁寿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

  “阿枝啊!”老母亲发话了,她的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几近蓬乱。“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啊。”老母亲眼泪也滴落下来。“你到我们家这么些年,哎,虽说是没有生个一男半女,但你也完全尽了一个女人家的本份啊。”老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过来给阿枝揩眼泪。

  “妈,瞧您说的。”仁福媳妇阿美打断了母亲的话,有些不满地说,“不管阿枝有孩子没孩子,仁寿也不应该这样子做。毕竟快十年的夫妻了。”

  仁福也接口说,“是啊!”他瞅了一眼燕子,“一个小姑娘,哎,谁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仁福转头对视着仁寿,“难道十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个把星期的交往?”

  燕子把头埋得更深了,她觉得自已好象站在审判台上,听任法官在审判自己。她的心,象锥子在扎一样痛,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燕子来到阿枝身边,忽然,她跪倒在阿枝的面前,右手狠狠地抽打起自己的脸庞来。“是我错了,大姐,我不该来祸害你的家庭,我该死!”阿枝一把把燕子拥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妹妹,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我没有……”

  过了好久,阿枝才慢慢停了抽泣。她一字一字地说,“李仁寿,你听好了,我们去办离婚证。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对待燕子姑娘。”李仁福忙拉起老婆阿美的手往外走。“你们想咋折腾就咋折腾吧!”他有些愤忿地说。

  老母亲也叹息着说:“哎,这事弄的,真得是难为你了,阿枝。”她颤抖着身子,又对仁寿说:“寿儿,这事你到底咋办呢?”

  阿枝扶起燕子,见燕子一付哭相,她抹了抹燕子的脸,对母亲说:“妈,您什么也别说了。也许我和仁寿的缘分已尽,就让燕子陪他吧!您也不要逼他了!”

  “明天,我会和你办离婚的。”阿枝对着李仁寿,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可是她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来。毕竟是快十年的夫妻了,她怎能一下子说割舍就割舍这段感情呢?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自己又有啥办法呢?

  第二天,阿枝很干脆地来到民政局,和李仁寿办了离婚手续!李仁寿和燕子,俨然成了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只是,这对夫妻更象是一对叔侄或兄妹,看上去却总不是那样般配和协调。

  六、

  燕子在李仁寿的呵护下,象一只温顺的小羊羔,总是给李仁寿千般的爱抚和温柔。她自己也仿佛走进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燕子不但聪慧,而且勤快。里里外外,房前屋后,她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过去和阿爹阿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一样。学校放假的时候,她总是要和姐姐一起,到山上去砍柴。山上各种杂木很多,荆棘也满坡都是。她每次砍柴,都要被划破手脚。有时候天气晴朗,天空白云悠悠,山上的风吹得满坡的苞谷叶子哗啦啦地响。燕子和阿爹阿妈阿姐一起到山上,她们一边掰着苞谷棒子,一边听阿爹阿妈唱着优美动听的山歌,心中有着一丝丝的快感。可是,到了阿姐阿弟和自己报名上学的时候,阿爹便满脸愁云了。山里的日子似乎永远没有盼头,阿爹和阿妈似乎老在为他们的学费问题而吵来吵去。燕子还依稀记得,表姐阿丽在她十八岁那年,在一帮姐妹的邀约下,来到离家乡三百多公里的云阳市来打工。那时候燕子根本不清楚,表姐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只知道表姐每次回家的时候,脸上都被胭脂染得红红的,眉毛也被描成一条深黑色的弯线,从表姐脸上和头发上散发出的那种香味,让人有些晕昡。表姐穿着那些让山里人眼花缭乱的衣服,有时候是薄薄的透明的超短裙,有时候又是五彩缤纷的各种连衣裙,表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金黄色的大项链,脚上蹬着一双后面很细很高的高跟皮鞋。表姐出手大方,给家里买了好多山里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各种款式新颖的衣服,各种山外边才有的甜食,水果和牛奶蛋糕等等。给燕子家也没有少送。

  每次表姐来,阿爹和阿妈都要在燕子姐弟面前夸奖她。阿爹还不时地埋怨起来:“哎,咱家这几个消钱的主,何时才能象阿丽这样有出息啊,为家里带来财富?”每当阿爹这样说话的时候,阿姐和燕子便嘟着嘴跑出门去。燕子想,等自己将来考上了高中,上了大学,要比表姐赚更多的钱,来孝敬阿爹和阿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让燕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学习好好的,却在阿爹一个武断的决定下,自己的理想和前途就被白白地断送了。

  那天是礼拜四的下午,第一节课,数学老师正在给同学们讲备考的课题。这时候,教室门外闪过了一个黝黑的身影。“燕子,外面有人找!”数学老师走到燕子身边,搡了一下她的胳膊。燕子不知出了啥事,急忙跑出了教室。见燕子出来,阿爹急急忙忙地说:“燕子,快跟我回去。你表姐阿丽给你找了一份好工作,叫我们这就去。”

  燕子极不情愿地说:“我还在上课呢!”

  阿爹不容燕子分说,拉起燕子就走。燕子的眼泪急得都要掉下来了。阿爹嘟囔着:“这年头,你以为工作这么好找?”就这样,燕子就被阿爹糊里糊涂地送到了表姐所在的酒店。

  李仁寿自从燕子跟了他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乐哈哈的。说话做事干净利落,生意也是风生水起。燕子偶尔也会想起当初认识李仁寿的情景——她每次到李仁寿房间去打扫卫生,收拾房的时候,李仁寿都要主动帮助她,不象别的房间的有些客人,总是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心生歹念。燕子对李仁寿有一种说不出的那种感受。而李仁寿也觉得这个女娃子很单纯,他在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也不少,所以对燕子也是心生几分好感。尤其让他有些怜惜的是,燕子才这么大点年龄,正是读书习字的好年月,她却不去读书,而来这里做了一个服务员,李仁寿心里为燕子有些惋惜。

  那天早晨,燕子正在他房间收拾的时候,被经理叫走了,李仁寿感到有些蹊跷,后来听到酒店里的服务员们议论纷纷,他一打听,才知道燕子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不相信燕子会做那样的事,更不相信燕子是那样的人,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他想着,便急急忙忙赶到了派出所。

  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平平静静地进行着。偶尔,为了某个小问题,燕子也会和李仁寿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但最后却总是以李仁寿的忍让和燕子的娇嗔而告终。李仁寿也偶尔给燕子的阿爹阿妈寄上个三两千块钱的。算是表达自己对燕子的一份亏欠。燕子也时不时随李仁寿到云阳市去逛逛,和他的那些生意场上的客户们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七、

  转眼又到一年的荔枝飘香的季节。燕子在医院给李仁寿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整个李家洋溢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三十来岁喜得贵子,李仁寿喜极而泣,老母亲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来到燕子的房间,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裹来。她手抖索着,慢慢打开包裹,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手镯子,递到燕子的面前:“燕儿啊,你是咱李家的有功之臣呢!这只银手镯,是咱们老李家的传家宝,传男不传女,今天,阿妈就把它交给你了,你好好收着它,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啊!”老人说完,也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为了庆贺儿子的诞生,满月这天,李仁寿请来了三亲六戚,以及生意场上的朋友,前来送祝贺的乡亲们也来了很多。李仁寿还从镇文化站请来了粤剧团来凑兴。李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比过大年还要威风。中午,酒席就要开了,宾朋满座,掌勺师傅烹饪的各种可口的菜肴,海碗海碗地端上了桌,客人们吃得津津有味,喝得大汗淋漓。燕子随李仁寿一起,来到席前,举起一碗米酒,向各位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们致谢。敬完酒,燕子转身到晒场前面的一棵荔枝树下喘口气。这些日子,为了怀里的宝宝,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床上憋得好难受。初为人母的喜悦,使她忘了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不快,她要把自己所有的爱,倾其所有,给这个幼小的生命。

  燕子抬头向村口眺望,小山村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一棵棵荔枝树挂满了殷红的果子,象在昭示着美好的未来。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幽灵似的身影从村口向这边拐了过来。那是一个妇人,头发卷曲着,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破旧,还有些肮脏。燕子像见了鬼似的,急急忙忙跑到酒桌旁,拉住还在陪客人们喝酒的李仁寿,惊慌失措地说:“仁寿,那边有个人……”

  “什么事这么慌?”李仁寿瞅都不瞅燕子,“去屋里看孩子去!”他催道。“有人带呢!”燕子有些不耐烦了,“那边过来了一个疯子,好像……”

  李仁寿一听说疯子,马上跳起来:“在哪里?”

  在他们这个小山村,大家很忌讳疯子的,尤其是办喜事的日子,如果撞上了疯子,叫花子之类的人,会觉得不吉利的。李仁寿赶紧拉起燕子,向她手指的方向跑过去。李仁寿一看,傻眼了,他猛地叫了起来:“那不是阿枝吗?阿枝,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李仁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让燕子掐了掐他的脸,好痛!自己没有喝醉,那分明就是阿枝。燕子也认出了阿枝,虽说自己与阿枝只见过几次面,但阿枝宽容大度的性格,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阿枝怎么会这样呢?燕子也惊诧起来。

  李仁寿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他一把抱住阿枝,使劲地摇着阿枝的身体,悔恨地说:“阿枝,阿枝啊!是我害了你。我不是人啊!”他转过身来,一把揪住燕子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都怪你这个小妖怪,才害得我抛下了阿枝,让她变成了这样子!”

  李仁寿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燕子惊恐万状。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她看着一脸木讷、面无表情的阿枝,也猛然捶起自己的身子来:“阿枝姐,是我害了你啊!我真该死啊!”燕子哭着向前面的一棵荔枝树撞去。

  “你……”李仁寿猛然醒过神来,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燕子,“我这是怎么了?我真混蛋啊!”他对准自己的头部接连猛捶几下。这时,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阿枝看着他们的举动,喃喃地说:“你们,你们有儿子,我……我没有,我啥都没有……”阿枝说着,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来。

  嫂子阿美过来了,她一脸不悦:“阿寿啊!这都是你酿的苦酒啊!”

  阿美和阿枝是远房表姐妹,那时候,李仁寿家里很穷,是阿美主动把表妹阿枝介绍给了仁寿,以为两兄弟和两表姐妹在一起会很和睦。哪曾想仁寿是一花心萝卜,抛弃了阿枝,害得自己每次回娘家都要受到表叔表婶一家人谩骂,说自己给阿枝找了一个白眼狼。

  李仁寿自从见了阿枝以后,一直寝食不安,情绪低落。尤其是当嫂子阿美介绍了阿枝发病的经历后,更是痛心疾首。阿枝自从与李仁寿离婚后,她娘家人一直责备她:“你怎么这么轻易跟他离婚?又没找他要一分钱,看你以后怎么生活?”并时不时给些脸色看。阿枝想着和李仁寿十年的夫妻名份,李仁寿说离就离,一点情义也没有。如今娘家人也嫌自己,想着这些,阿枝常常以泪洗面,由于阿枝长期处于一种心理压抑状况,所以精神开始出现恍惚,经常头晕目眩,并且常常自言自语,以至于精神失常。

  李仁寿觉得是自己害了阿枝,如果当初自己坚决送燕子回去,哪怕不要那三千块钱,不为了延续香火,哪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啊。退一万歩讲,如果当初燕子不肯回去,自己认她为干女儿,自己也有一个完美的家啊。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了两个女人。想到这里,李仁寿整天借酒浇愁。燕子看到李仁寿整日痛不欲生的样子,觉得是自己害了李仁寿一家。倘若自己当初不死死相缠,李仁寿也不会和阿枝离婚,于是燕子苦苦劝李仁寿离开这伤心之地。李仁寿来到哥哥嫂嫂家,拿出一叠钱来。对嫂嫂说:“嫂子,对不起了,这点钱你留着,给阿枝看病吧,都是我不好,害得阿枝这样,燕子又有我的骨肉了,我又不能把她赶走,只好委屈你们帮我照看阿枝了。”

  八、

  当晚,李仁寿抱着儿子,带着燕子乘上了开往云阳市的班车。他们在离云阳酒店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新的环境也没有更多地改变李仁寿的情绪,他始终处于一种负疚状态,有时,只有儿子的哭笑声暂时可以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这天,李仁寿又和往日一样,拿起满满一瓶白酒,开始喝起来。站在一旁的燕子唠叨起来:“你这样喝酒也不是个办法啊!还是和你的生意伙伴们再去做点事吧!毕竟一家人还要生活啊!”李仁寿听燕子这样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去去去!老子这就去!”说罢摔门而去。

  看着李仁寿痛苦的样子,燕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搂着儿子的头,喃喃地说:“孩子,是妈妈不好,害你阿爹受苦了。”儿子睁着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燕子的脸,嘴唇轻轻嚅动着,仿佛听懂了燕子的话似的,燕子把儿子搂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出租屋不远的马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啊,出车祸了。是哪里的人哪?”

  “啧啧啧,好惨啊。是喝醉了酒吧?满身都是酒精味?”

  “有人报警了没有啊?”

  ……

  燕子的心里突然一紧,她赶紧跑过去看,“啊……”燕子的头一阵晕眩,栽倒在地上。等燕子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子医生对她说:“我们己经对他进行了全力抢救,伤者出血太多,无能为力了,节哀吧!”燕子的心一下子跌到了深渊,她又一次晕厥过去。

  处理完李仁寿的后事后,哥哥李仁福拿了一笔赔偿金,和嫂嫂阿美捧着他的骨灰盒伤心地走了。燕子觉得亏欠李仁寿的太多,把自己的那份赔偿金让李仁福带给了婆婆,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到了云阳大酒店。

  表姐阿丽己经是酒店的客房部经理了。见到从天而降的燕子,阿丽号啕大哭起来:“妹妹啊,这两年你都跑哪去了啊?姐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阿丽一边哭着,一边抚摸着燕子的脸:“妹妹,你可知道,姑爷和姑妈想你都想疯了啊!”

  阿丽忽然发现燕子的背后还有一个背袍:“燕子,这是哪来的孩子啊?”她惊讶地叫道。

  “这是我的儿子。”燕子一脸茫然,面无表情地说。

  “你的儿子?你都有儿子了?”阿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燕子凄凄地答道。

  “他是谁?他在哪里?怎么不一起来啊?\"阿丽发连珠炮似地问道。

  “他死了!”燕子的泪汩汩而下。

  “怎么回事?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阿丽的泪也滚落下来。

  燕子一五一十地把认识李仁寿到李仁寿出车祸的经历全部倒竹筒似地告诉了阿丽。

  阿丽听罢,痛哭流涕地说:“那晚本该我值班,但我身上来了,人很不舒服,就叫经理吩咐你帮我顶班。哪知道,那姓马的狼心狗肺的东西,对你动了歹念,你不从他,他便想出你偷窃他的钱包的坏招冤枉你。这姓马的不是个人啊!妹妹,都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该让你到这个是非之地来啊!”

  阿丽说完,抱起燕子背袍里面的孩子,亲了一口说:“妹妹,到我房间去,我们慢慢说。”阿丽告诉燕子,当初,她来到云阳酒店做服务员。也是在403房间认识了那个马局长,那姓马的见她人长得漂亮,先是用金钱利诱,然后又开始胁迫她,无耻地要了她的处女之身。事后,姓马的给了她一大笔钱。阿丽说,反正他们这些人有权,有钱,又舍得在漂亮女孩身上花钱,所以,自己也不再管那么多了。只要你给钱,老子都陪,这几年,自己也攒了不少钱,足够自己和一家人花大半生了。阿丽还告诉燕子:“你失踪后,姑爷来找了我几次,我都说你有事情出去了,他们半信半疑,姑爷回去后,每月月底,我都给他们寄几百块钱过去,署上你的名字。所以暂时骗过了姑爷和姑妈,这次你回来了真的太好了!”

  燕子抹了一把泪,长叹一口气,急切地问:“那姓马的坏蛋呢?我真想吃了他!”

  “那是个喜新厌旧,坏事做绝的东西!”阿丽咬了咬牙又说:\"我后来听说你的事后,找他评理,他不要脸地说,女人哪一个没有第一次的?不是给我就是给别人!”我听了愤怒到了极点。我跟他说:“你诬陷人,我要去告你。”他听了笑哈哈地说:“你去告啊!”还把公安局张局长的电话告诉了我。你说他狂不狂啊?后来他又要我做他小蜜,说只要你答应了,会有享不尽的好处,所以我就从了他。可他却贼心不改,色胆包天,他以为他就是王法,可以一手遮天,胡作非为,在单位性侵一位女下属,被人告了。检查院以贪污罪和流氓罪对他进行了公诉。真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天黑了,燕子没有一点睡意。她躺在床上,搂着已沉沉睡去的小宝宝,眼前放电影似的,闪现着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李仁寿,阿枝,阿爹,阿妈,马局长,婆婆……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自己该怎样抉择?如果爱可以重来,自己将何去何从?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茫然……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