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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撑伞的雨季里

发布于:2015-05-16 20:1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璇海之默

  沐离雨想,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我连这般的寂寞都不配,连伤心的资格也没有。

  沐离雨一脸的享受,这倒是很难得。一路上走到教室门口,才发觉零零星星的水珠沾染上自己的发梢,显得不太协调,黏糊糊的。于是随手掇弄一下,水珠随即像无声地冰晶无息的飘落,刚触及大地的胸膛,转瞬无痕无迹。沐离没空注意这些,她抬头仰望着正在泫然泣下的天空,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在别人对于阴雨连绵的天气怨声载道的时候,她对雨却是情有独钟的,喜欢在朝圣路的伊索咖啡厅里点一杯卡布奇诺,选一个靠近橱窗的位置坐下,听雨。雨声掩盖墙上壁钟的滴答,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心跳,要么便是到栀园的栀湖边,感受湖的淅沥与不平静,再随手拾起一些尖尖的小石砾,任意斜掷到湖心,放肆地扩大世界的波动,心里便意外收获一份别样的平衡。沐离雨是离不开雨的,沐离雨的快乐,只有不撑伞的雨季才给得起。

  直到从教室传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沐离雨下意识皱皱眉,收回自己的情绪,才转身走进教室门口。一群人簇拥在讲台上,沐离雨一进到教室,就正对上一道道犀利的目光。倘若是平时,她兴许会置之不理,对于杨子代看自己不顺眼,搞恶作剧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秉承着“狗咬了人,但是人不能去反咬狗”的处事准则,不是忍气吞声,是不屑计较太多。杨子代居高临下盯着沐离雨,眼底的鄙夷和厌恶像毒液四溅,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到大没有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走到哪都是唯一一道华丽丽的风景线,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班级里简直呼风唤雨,就连班主任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沐离雨就是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在沐离雨的眼前,杨子代就是一个透明人,一个完全没有姿态没有威慑感的透明人。对于自己,每天的挑衅,在她的课桌上写沐离雨是只猪,在她的座位上涂上胶水,把她的缺点公之于众,当做笑料,只因为那愣是一脸无谓,不屑一顾的冷冻起来的表情,让杨子代直恨的牙痒痒。但是今天,明显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沐离雨瞥了讲台一眼,看着一群人聚在黑板面前,明明是遮遮掩掩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有做贼心虚。杨子代站在中间,嘴里发出轻蔑的“啧啧啧”的声音,她身后的人跟着附和。

  “哟哟哟哟,这是谁啊?”

  “耍大牌的来了呗!”

  “是么?丑八怪也会耍大牌的哟!”

  她知道黑板上估计又有什么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名人语录”,实在不想搭理,就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讲台上的人群在这时散了,站在人群最后边的人猛地被推了出来,沐离雨想忽视都不行。曲溪就这样一脸狼狈,半踉跄地被推到沐离雨的跟前。

  “沐离雨,实在想送你一份大礼,看看怎么样,喜欢不?”沐离雨有那么一瞬的怔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即杨子代的声音,人群的起哄声在耳畔响彻。

  随着杨子代一群人走下讲台,黑板上“沐离雨是个贱人!也配做我朋友?”,如此“磅礴大气”的黑底白字直逼人眼,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那笔迹,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出的,沐离雨终于把目光从黑板转移到跟前的人,曲溪从被推出来就一直埋着头,偶尔抬起头来看自己,目光也是躲躲藏藏,好像无处安身,沐离雨理解为是心虚。低声的啜泣声像夏日草堆里的小虫窸窣,像是一片可怜的小纸,被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躏,沐离雨看到了她的双手堆在前身,在与一根白色粉笔纠缠不休。

  瞬间寂静了,空气,连同心跳。

  “我,我我我-----”曲溪手足无措,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

  “你想说什么?”沐离雨深呼吸,脸一沉。

  “离,离雨,对不起,我,我对不起……”

  沐离雨猛地把眼闭上,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听不到。珠子断线,落地生花,如果可以,她也宁愿什么都看不到。

  “对不起?呵,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谁,为什么对不起?”就像是万箭穿心,从她的一句对不起开始,悲伤就已经逆流成河了。

  “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不知,不知道怎么说,对不起。”

  “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来帮你说?”

  “离雨,你-----”

  “因为你再也忍受不了跟我一起被孤立,因为你背叛我,因为我的好姐妹竟然伙同我的敌人来伤害我么?还是因为你曲溪,从一开始,就认为我沐离雨是一个贱人!这么多的理由,足够解释你的一句对不起了么?”

  沐离雨下意识扶住了一旁的桌角,脸上仍旧死死维持不起波澜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一番话,等于已经给这段友情判了死刑。看着曲溪瞪大的眼睛,显然对这一番出其不意的话难以消化。沐离雨知道,此时此刻,她们正在互相伤害。

  痛楚清晰的像如今的天气,噩梦在天明便会自动崩溃的设想已经不构成任何安慰,可是她不想,真的不想,也不是这么轻易屈服的小丑。

  “你,你说什么?”眼珠崩就瞪出来了,曲溪用手掌掩住欲张大的嘴巴。

  “------,正如你听到的那样。”

  “离雨,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听罢,曲溪蓦地抬起头,随即猛地摇头,泪痕斑斑的脸,在沉闷的空气中微微扭曲,想开口说些什么。

  “沐离雨,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杨子代出口阻断了了曲溪的话,“这会要去怪谁了么?你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了么,貌似这回我的礼物很合你口味啊,这话我再说最后一遍,以前你赢不了我,现在你更赢不了我,我是看你不顺眼,这一次就先给你一个教训,下一次指不定是什么了。”

  沐离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的,但是那个抱着书包,有气无力地走在朝圣路的雨声中的人一定是她。曲溪在她身后,盯着自己正前方的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紧紧地又静静地跟着,刻意着,不敢上前一步,也不想再把距离拉长。曲溪想起刚进学校那会,沐离雨和她就很有缘分地成为了同桌,曲溪知道沐离雨在班上总是受杨子代一行人的欺负,她没有因为害怕惹祸上身,反而是更欣赏沐离雨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习惯,所以一直都对沐离雨掏心掏肺的,很快便让冷冰冰的沐离雨从心底接纳了她。曲溪说,你是雨,我是溪,我们没有血缘,却是融在一起。沐离雨喜欢在雨中不撑伞,所以曲溪经常在下雨天陪着沐离雨出来,走过大街小巷,最后落脚在伊索咖啡厅里。时至今日,人还是当初的人,只是不再并肩有说有笑地走,只是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彼此心里的痛。

  沐离雨不想哭的,当肆虐在嘴角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咸意的时候,才暗自感叹自己是多么的没用。也许曲溪没有错,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东西,而况自己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人。

  “既然做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沐离雨在心底喃喃道,世界上的感情真像是恶毒的罂粟,随时随地都能把人折磨的体无完肤。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由衷的没关系,弥补一切的伤害,她又何苦心如死灰,何苦十多年来一直活在被亲生妈妈抛弃、被亲生父亲的家人欺负的怨愤中,何苦一直活在私生女带来的无辜罪恶中。沐离雨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那个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伫下来的目光,空气还在流动,只是有些许烦闷。

  “别再跟着我了!”沐离雨向她靠近几步,语气平静如水,像晴天不泛涟漪。

  “离雨-------”曲溪抿着嘴唇,艰难开口。

  “你知道么,我不怪你。”

  “真的?”曲溪瞬间满眼亮光,不可置信地又问,“真的么?”

  “嗯,我不怪你。曾经的你,没有因为我的冷漠疏远我,没有因为我树敌太多远离我,甚至在得知我是私生女的时候,依旧真心待我,丝毫不受影响。过去还有温度,所以我不会怪你。但是过去没有将来。”沐离雨抬起脸,接住了细细的雨丝。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以后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一切在今天到此为止。”话毕,转身,大步离开,此去经年,将再无念想。

  雨势渐大,几乎容不下任何情绪。

  雷声轰轰,几近放肆。

  曲溪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最后终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掩面,放声哭泣。

  从一开始便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这才是她认识的沐离雨,沉默寡言,不显波澜却又绝决到底。是一头能主宰苍穹的狮子王,同时也是一只敏感脆弱的小羊羔。对待杨子代的种种,因为无关痛痒,所以不屑计较。只是若是触及到了底线,她又能否安然承受住呢?

  离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样,我用我们的友情换你今后一路安然,此去经年,我不能再在你身边为你护航了,可是你永远是雨,我依旧是溪,我在远方,与你融为一体。

  沐离雨是在第二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发现曲溪的座位空着,直到班主任来上课,告诉大家曲溪因为一些缘故,所以决定转学了,目前正在家里待办转学手续。话末还添上一句,五湖四海的人能聚到一个班上就是缘分,希望在座的同学们要好好珍惜朝夕相处的时光。随后班主任讲了什么学习内容,沐离雨捕捉不到半个字眼,不是不难过的,就像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心爱的玩偶有一天突然不见了,那种失落的心情无以言表,就像是万千虫子在心上横行,高兴时还把心当跳床一样蹦跶。索性以手做枕,趴在课桌上。闭上眼睛,寻求宁静不得,往昔幻灯片似的一闪而过,又一闪而过,曲溪说,你是雨,我是溪,我们没有血缘,却是融在一起。那时候自己还假意嘲笑她这么矫情,还在她的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浪漫的笑。是什么带走了这一切,沐离雨也无从得知了。

  曲溪知道自己终归是要走的,不久前得知爸爸要被调到吴苏市工作,她和妈妈也要跟着到吴苏市去生活,转学是必然的,跟沐离雨分开也是必然的。只是她不知道,曲溪和沐离雨的结局,竟是可悲到连一句简单的再见都是奢侈。当杨子代找到她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兴许是陪伴在沐离雨身边久了,性格上都靠近果断了。曲溪还在庆幸,庆幸杨子代找到了她,而不是直接挑衅沐离雨。最终她们达成协议了,曲溪背叛沐离雨,杨子代放过沐离雨。在沐离雨决意放弃这段友情的当天晚上,曲溪联系了杨子代,后者表示自己会说到做到。而今选择转学,配合了爸爸的工作的同时,杨子代会遵守承诺,离雨也不必因为看到自己而觉得尴尬,会过的更好的。曲溪只能这样想,舍不得,太多的舍不得,这段友情的风风雨雨,舍不得不撑伞的雨季,还有那个不撑伞的女孩,可是毕竟回忆还在,一尘不染,任流年折腾,它依旧风风火火,任天涯海角,它都不会为了任何选择而舍弃自己。

  曲溪走了,沐离雨很快强迫自己回到一如既往的生活中去。毕竟还有太多是要自己去应付的,比如父亲的漠不关心,比如所谓的妈妈的冷眼看待,一连串“没妈的孩子”“野种”之类的冷嘲热讽,还有那个不被称作家,而被看做一个暂时的旅店的地方的零摄氏度天气。比如一个人不撑伞的雨季,一个人的朝圣路,一个人的伊索咖啡厅----

  杨子代真的遵守了承诺。沐离雨发觉有点不对劲的是,自从班主任宣布曲溪转学消息那天起,杨子代跑来对自己冷冷地抛下一句:“你还真是幸运!我们走着瞧!”转身离去之后,捉弄自己的招数成日渐衰退的趋势,不再在黑板上写一些造谣的话,也不在课堂上故意设陷阱让自己出丑,只是每次目光碰上,杨子代还是会出口不逊,在班上依旧混的如鱼得水。沐离雨无暇想这些,也不想浪费精力去想这些。

  幸运么?沐离雨想,杨子代再如何,从事情开始的时候,这就是曲溪的选择。幸运?真的幸运么?沐离雨的幸运,要么是远在火星未抵达地球,要么是地球拦截,不得已又回到火星上去了。

  沐离雨觉得光阴一点都不虚伪,岁月如梭,不随意也不刻意,倒显得十二分的难得。在轮番上阵的科目周测中,很快迎来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三个志愿填的都是吴苏市,兴许是出于爸爸的随口一句你自己看着办,阿姨一脸的厌烦无从遮掩,你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回来,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兴许是当年班主任的一句,曲溪转学到吴苏市去了。沐离雨记得,把志愿录入电脑存档的那天,自己想念起那两个雨季里不撑伞的相互依靠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了。

  沐离雨觉得自己在改变着。不知缘由,还是没有缘由。

  原来闭上眼睛,不是遮掩住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冥冥中而是为了更加清晰我们的过往。而我,真的一直没有忘怀过。

  吴苏市的大学生活,沐离雨不得不承认,这是属于自己的第一片澄澈的天空。耳边不再有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没有人故意造谣生事,自己不再成为谁的累赘,不再冠以谁的野种之名,往昔的不愉快已然烟消云散,再无生还之机。这样的生活很自在,沐离雨很顺利地毕业了,并且决定留在吴苏市生活下去。那一晚电话里的声音还犹在耳畔。

  “你想留便留吧,你也知道爸爸对不起你阿姨,也对不起你,你在的时候,这个家总是乌烟瘴气的,你不在,她的日子也过得顺心点,你在外头估计也比在家过得自在。”

  “她不回来更好,你敢叫她回来,我跟你没完。”

  “你看你,有话不能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跟一个野种有什么好说的!”

  “-------”

  沐离雨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他们眼中被雕坏的一根木头,是爸爸出轨的耻辱罪证,是阿姨眼中除之后快的眼中钉,毫无价值尊严可言。或者是金风里的蒲公英,就该卑微到泥土里,谁会在乎你的去处,谁会在乎你的过程。电话里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不依不饶,每一句都渗着咬牙切齿的痛,这痛,已经衍生了这么多年,早就根深蒂固了,并且是相互作用的。

  不撑伞的雨季,当你不撑伞,走在雨季里,这个世界的两败俱伤就这样存在了。雨滴打在你的身上,酿成你的疼痛,你的身体让圆润的雨点支离破碎,它把你的它的疼痛蔓延到世界每个角落。沐离雨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沐离雨和爸爸阿姨,沐离雨和曲溪,沐离雨和自己。

  沐离雨再没踏进那个家门一步。

  毕业前夕,吴苏市一连几天阴雨绵绵,天空丝毫没有放晴的打算。因为上个月已经在学校的招聘会上与一所公司签了约,只要等着拿到毕业证书,就可以正式上班了,所以等待毕业证书下来的日子,沐离雨总是带上自己喜欢的书,到学校里的听啡里坐坐,学校里这么多咖啡馆,沐离雨四年来只来这一家,想起当初初来这里,第一眼便发现,这里的无论是装潢,还是格调,就连沙发的颜色,都能让人找到伊索咖啡厅的影子,此后再不踏足其他咖啡店。

  曲溪,你说我是想你了么,我想我是真的想念你了。

  沐离雨发现,承认这件事并不很难,不管过去如何,沐离雨想念曲溪,在今日今时里。

  沐离雨一直留在吴苏市,一个人租房子,一个人做饭,偶尔和同事出去逛街,适应着这所城市的呼吸。

  市公园有个许愿池,许愿池中央是一块精雕细镂的蓝水晶,华灯初上的时候,许愿池满池的水散发着悠悠的蓝光,煞是好看。沐离雨今夜就站在许愿池边,若有所思。今天是她二十三生日,十六岁的生日是曲溪陪着沐离雨一起过的,曲溪跑遍大街小巷,才找到沐离雨最喜欢的香雪兰,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曲溪知道她的身世,一个不被欢迎的孩子,对于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耿耿于怀的。曲溪对她说,离雨你知道不,要是这个世界不欢迎我们,说不定这一秒我们就被它回收了,可是你看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所以上帝还是很可爱的。生日是件喜庆的日子,怎么能愁眉苦脸的?那一天,曲溪带她到野外玩了整整一天,在野外吃了一个大大的抹茶蛋糕,沐离雨还记得,十六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幸运儿,每一年都能和曲溪,并肩走在不撑伞的雨季里。

  眼泪未经允许,吧嗒吧嗒就下来了。沐离雨知道,自己很想念曲溪,她曾经的好姐妹,也知道,她们也许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沐离雨的一个同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平时两人也偶尔联系,就在今天早上,同学找到沐离雨,说是有一封信寄到学校来了,让沐离雨过去领。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了地址和收信人的名字,沐离雨在听啡里拆看了信封,不知道自己在听啡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又怎么来到许愿池边的。只是脸已经脆弱到支撑不起任何表情,有那么一瞬,像是刚经历了一回蹦极,心在翻腾蹈海,即将走向窒息。

  信是杨子代写的,信上说,沐离雨,是我,杨子代,估计没想到是我给你写的信吧,因为我自己也想不到。

  下面的话你要一字一字的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不后悔给你写这封信,反正我从来都不是好人。曲溪当年这样做是我逼的,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我知道你是私生女,我拿这个威胁曲溪,我发誓要让你知道你不能挑战我,也注定赢不了我,我要曲溪背叛你,否则有些东西就会被公之于众。曲溪当即就答应我了,她说她做什么都行,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这件事之后,我不能再为难你。只是我没想到,到最后曲溪会选择离开。

  沐离雨,我还是讨厌你,但是你真的幸运,这封信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曲溪,我是没机会了,如果你有机会,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吧。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解释的机会,就擅自决定了我们的结局。如果当初的沐离雨,能感觉得到你的难言之隐,曲溪,我现在能否一转身便可以看见你一如往昔的笑颜。这些年来,我发现自己真的变了,我一直忧心流光里的风太急,未经允许便会吹乱我所有整理好的岁月。我发现我前所未有的宝贝我们之间的回忆。也许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不愉快的阴影早就在阳光的晾晒下荡然无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留我一人在风中,在不撑伞的雨季里,现在我倦了,厌倦了一个人的雨季,我想你了,曲溪。

  生命中谁也不是谁的过客,

  岁月里谁也不曾丢了谁。

  你终还是我熟悉的你,

  我终还是你熟悉的我。

  这样真好!

  沐离雨迎风,让月亮吹干泪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灰色温润质地的硬币,抛到许愿池中。曲溪,沐离雨二十三岁生日的愿望,我还是你的雨,你还是我的溪,我们没有血缘,但是被友情和亲情紧紧牵系在一起。

  眼看12点快到了,沐离雨转身离开许愿池,去了公寓附近的蛋糕房里,买了一块抹茶蛋糕,曲溪,沐离雨这一辈子都只喜欢抹茶蛋糕。正吃着蛋糕,老板抱着一束香雪兰走过来,放在沐离雨的饮食位上,沐离雨满脸疑惑地说了一句:这是?老板笑着指着门上贴的宣传页,说今天是店里的周年庆,凡是进店消费的顾客都能领取一支香雪兰,凡是在今天晚上12点消费的顾客,能领取一束香雪兰。沐离雨离开蛋糕房的时候,老板说,你是注定的幸运儿。

  沐离雨摇摇头失笑,曲溪什么时候回来身边,自己才是幸运的。

  曲溪没有回来,但是沐离雨不再是一个人了。

  因为,徐萧衍来了。

  认识徐萧衍是在公司组织员工外出旅游的时候,他是一位同事的朋友,因为平时爱好摄影,所以便自告奋勇前来为大家照相。沐离雨想,相遇就是一种魔咒,前一秒我们还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下一秒我们便会是携手白头的恋人。

  在接受了徐萧衍的告白那天,沐离雨想到了曲溪,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曲溪,甚至能想象曲溪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激动地抱住自己说,我家的沐离雨,你总算让我省心了,好了,我宣布从今儿起,库存兜售完毕。

  徐萧衍知道沐离雨的喜好,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带来很多精致的摄影作品,作品的主角总是一个雨季里不撑伞的女孩背影,白蓝相间的碎花长裙飘飞,朦胧却很诗意,背景却很清晰,沐离雨知道那是九寨沟的雨季,鼓浪屿的雨季,长白山的雨季,还有青海湖的雨季,还有江南古镇的雨季,还有许多,美不胜收。沐离雨视若珍宝。不只是夺目的美景,更是那个背影,不撑伞的雨季中的背影,沐离雨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陌生却又熟悉,心便久久不能平静,甚至不止一次对着背影陷入沉思,不是不希望的,曲溪,如果这个背影是你,那该有多好,只是怎么可能呢。沐离雨曾问过徐萧衍关于照片上的背影,徐萧衍说是当年外出摄影时认识的一个北方的朋友,这个朋友还有一个梦想,要走遍祖国每一寸土地的雨季,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我们偶然聊天的时候,我说起你也喜欢雨季,她就很热心地说要把自己的照片送给你,还说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喜欢雨季的朋友太难得了。听完,沐离雨脱口便问,她叫什么名字。徐萧衍以为她是吃醋了,笑着强调她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叫席牡,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还说好等忙过这阵子,也要带着沐离雨走遍地雨季。沐离雨听罢不禁失笑,自己这样子很像吃醋么,这都哪门子事情啊。摇摇头,曲溪,其实一开始便是知道的,但是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希望,看来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连丁点的希望都剥夺掉。沐离雨完全陷入相片中,却忽略了身边人在他低下头凝视相片上的背影时眸底一闪而过的浅浅得暖暖的笑意。

  这天,沐离雨起了个大早,徐萧衍早早便在她的公寓楼下等着,说好今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上了车,走的是一条沐离雨完全没有走过的路线,可是徐萧衍一路上都坚定不移,不愿提前透露今天的计划和行程,沐离雨只好把满腹疑问作罢。

  一下车,徐萧衍坚持要沐离雨闭上眼睛,跟着他走,沐离雨拗不过他,只要照着他的话去做。等眼睛上的丝巾被解开,沐离雨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栋装潢雅致的房子里,面前是一扇门,沐离雨转身看向身后的徐萧衍,徐萧衍示意她打开门进去看看。她轻轻一推,门开了,走进去,只一眼,心便融化了。就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天堂一般,满地的香雪兰花瓣,温馨洁白,像雪花,柔而不腻的幸福四溢,四壁都是相片,一系列的摄影作品,雨季中不撑伞的女孩的背影,这与之前收到的相片背景不一样,沐离雨想,估计是席牡又去了一些新的地方。此刻的她,已然沉浸在这圆满中,鼻子有些发酸,身边的这个人,一直以来是自己的避风港,即便自己足够坚强,但不可置否的是,徐萧衍,是她沐离雨的救赎。

  “徐萧衍-----”沐离雨发现此刻难以言表。

  “嗯?”

  “谢谢。”沐离雨冲着他温柔一笑。

  “傻瓜。”徐萧衍走近她,轻轻拥住,“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也很开心。”

  “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你想知道么?”徐萧衍一脸难以掩饰的笑意。

  “是席牡取的么?那一定是很美的名字,是什么?”

  “是-------”说话间,徐萧衍轻轻松开拥住沐离雨的手。

  “伊索惜雨!”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入。

  徐萧衍没来得及开口,或是故意不开口,沐离雨已经无暇得知。她的思想,感官,以及脑部所有的神经,全都紧紧地绷在一处,来消化这一句在空气中突兀起来的声音。她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有那么一秒的怔住,沐离雨顺着声源看向门口的人。

  出乎意料?是,出乎意料。

  难以置信?是,难以置信。

  比如那个一直萦绕在脑海的声音,像阿尔卑斯糖一样的甜而不腻的声音。

  比如自己眼前的这个身影,和作品上的背影一样,碎花长裙,长发飘飘,清新靓丽的人,还长着一张和曲溪一模一样的脸蛋,洋溢着只有曲溪专属的笑容。

  比如那个名字,伊索惜雨,伊索咖啡厅里,听着窗外雨淅沥的曲溪和沐离雨。

  “离雨,我回来了。”门口的人向她一步一步走来,沐离雨仍旧一脸难以置信,只知道心里的惊和喜快要喷薄而发,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难以自已地百感交集,只知道如果这是一场梦,宁愿永远也不要醒过来。扯扯嘴角,半天才发现竟连一个字眼都难以碰撞出来。

  曲溪走到她跟前,对着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沐离雨的徐萧衍一笑,便张开双手拥抱沐离雨,“是我,离雨,不要不相信,我回来了。”

  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划过脸庞,把心底的痕迹加大加深,回忆早就湿透了天。沐离雨一言不发,反手紧紧抱住了曲溪。我相信的,从此以后,我都相信的。沐离雨在心底默念。徐萧衍一直静静地站在她们身边,笑意抵达眼底。

  拥抱过后,沐离雨还沉浸在曲溪回来的惊喜中,曲溪却对着徐萧衍剑眉一挑,“怎么,表哥,还不坦白?”

  话毕,沐离雨顿时石化现场,只觉得嗓子发干,“曲溪,你,你叫他什么?”

  徐萧衍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了两声,“离雨,我是曲溪的表哥。”

  “哎呀,像个书呆子那样,我来说。”曲溪朝着徐萧衍努一努嘴,接过话茬子,“离雨,我和徐萧衍是表兄妹,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

  是,挺有缘的,“那--------”离雨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顾着高兴,这会倒是觉得疑惑了,比如曲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情况曲溪一定就是徐萧衍口中的席牡了,沐离雨只觉得一片凌乱。

  “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么?表哥把你们的合照放到微博上去了,我又一次恰好看到了,你知道么,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我们竟然这样有缘分,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我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了表哥,我这几年一直工作之余想办法完成这些作品,我想着有一天我再见你的时候,要把这个送给你,然后告诉你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姐妹。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幸福来得迟了,但是幸福终究还是来了,所以幸福并没有迟来。兜兜转转,不还是一直在我们身边么?

  沐离雨觉得自己失音了,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眼前这两人,原来一直在背后默默为自己付出着。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一座通往寂寞的牢,事实证明这是只有自己才能企及的独一无二的天堂。

  “那个老板说的话,你还记得么?”曲溪一脸笑意。

  “嗯?”沐离雨不解。

  “他说,你是注定的幸运儿。”

  “是,是你?”沐离雨似从遥远的国度梦醒过来,“那,那时候你就已经回来了是么?”

  “对不起,离雨,当年的事情没有解释清楚,我不能贸然出现在你面前,我怕你生气。”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沐离雨一脸歉疚。

  “好了,你们别在这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对不起的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当下好好地就行。”徐萧衍适时出来圆场。

  徐萧衍和曲溪相视一笑。曲溪更是直接紧紧抱住沐离雨,“离雨,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这是重逢之后的第一个雨季,雨势稍大,但这俩活宝还是坚持不撑伞,携手并肩走在静寂的街上。

  “离雨,徐萧衍那个家伙说下周准备向你求婚了哦,还让我别告诉你,哼,他也不想想我是跟谁亲。”曲溪一脸得意。

  “---------”

  “哎呀,我念叨这么多年,总算可以对你省点心了,以后就让徐萧衍操心去吧。”

  “---------曲妈妈,------”

  沐离雨看着曲溪,扑哧一声笑了。这样的调侃真好,如果是数月前,数年前,怎么也不敢想象还能有这一天。分别这么多年,沐离雨还是曲溪的沐离雨,曲溪还是沐离雨的曲溪,就算没有血缘,命运还是无法剥夺她们的亲情与友情,而今她们的身边还有徐萧衍在,这样,真好。

  沐离雨想她从来不是,那丁香一样的姑娘,走出寂寂长长的雨巷;她总是能一个人走,走过仄仄的木廊;仿佛宿命一样。而不是,人潮散匿的行李,走遍烫金的光阴;如今,沐离雨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她从来连这般的寂寞都不配,连伤心的资格也没有,这样的许可被幸福地剥夺了。因为-------

  曲溪说,你是雨,我是溪,我们没有血缘,却是融在一起。

  

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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