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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五分钟

发布于:2015-05-15 16:3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青天牧羊

  “我再提醒大家一下,还剩最后五分钟。有什么话赶紧说!”主持会议的乡教育办赵主任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我想我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个这个,邻县的汪老师到现在还没发言,你的意思是?”赵主任斜着眼睛,居高临下地说。

 

  指名道姓要我说话,一屋子的人,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看来想蒙混过关是不行了。可我能说什么呢?到目前为止,我连今天这个会议的性质都还没弄明白,是座谈?还是谈判?居然糊里糊涂地坐了4个多钟头。但我不能不说几句。

  “嗯。”我大声的哼了一声,香烟缭绕七嘴八舌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就剩最后5分钟了是吧?那好,我就讲3句话。”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会场,只见主持人赵主任的眼睛像两把刀子正砍向我。

  一

  这是在做什么呢?

  姑且称之是一场谈判吧。

  却是一次极不对等的谈判。

  一方是高高在上的查河乡人民政府,代表人有:乡教育办主任、乡司法所长、乡财政所长、乡中学校长、乡中学教导主任、乡政府秘书,副书记1人。

  我方:我,我的堂兄弟1人,我的堂叔1人。

  下午3点钟的时候,我还在邻县的讲台上和学生们大谈特谈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正吐沫横飞之际,我的远房兄弟如意找到我,对我说:“兄弟,大红叔吊死了。”

  我吃惊地问:“哦,怎么了,他那么年轻,应该不到40吧?”

  “谁说不是呢?他今年36.”

  “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儿子在学校被打了,去找了几次,无人理睬,一气之下,寻了短见。”

  “儿子被打了,老子寻短见,这似乎说不通啊?”

  “大红叔临死前留有遗书,上面写的寻死理由就是这个。另外,他在遗书中交代,要你去为他伸张正义!”如意讲的有些激动。

  “哦,还特别提到我了?真的?”我很惊讶。

  “我还会骗你吗?大红叔知道你懂一点法律。对家庭的事情向来也很关心,所以遗书求你。”如意解释道。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推脱呢。“那要我做什么?”我开门见山问道。

  “我们要去查河乡政府要个说法!我们要中学赔礼道歉,要给予赔偿!”如意讲的有些慷慨激昂。

  “哦,这样啊。这个恐怕不容易做到啊。”我深知此事很棘手。

  “兄弟,既然老叔遗书指明叫你摆平,那你就走一趟吧”如意拿亡人压我,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家乡风俗“亡人为大”。我提出来看看遗书,并去慰问一下堂婶。如意说,不用了,时间来不及,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走。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和他上了开往邻县的三轮车。

  在车上,我问了一下堂弟鹏程被打的情形。如意告诉我:鹏程在查河中学读中学一年级。一天在上英语课时,老师带学生读课文,鹏程没读,在低头看一本武侠书。老师发现了,就走过去,劈手将书夺了过去,然后顺手在鹏程的脸上“啪啪”就是几巴掌,顿时将鹏程打的鼻子嘴巴流血。不仅如此,老师打完后,还恶狠狠地将鹏程拖到门外,丢下一句话:下次再这样,看我搞不死你!鹏程满脸是血,可是没有一个学生老师过问。他就一个人哭着跑了20多里山路回家了。大红叔看儿子这般模样回家了,当然很生气。就安抚好儿子后,赶紧跑到学校,了解情况。到学校找到校长,校长居然说没有这回事。大红叔就又找到英语老师对质,英语老师说:“我是打了他,谁叫他不听课呢?那是对我的极端不尊重。对不尊重我的人难道我不该处理吗?”大红叔很气愤“你处罚他一下也可以。问题是你打了后,不管不问,让他一个人跑了几十里山路回家,要是发生了意外,你负得起责吗?”校长看到这里,赶紧说“好了好了,老师也是好心,出于教育的目的嘛。现在不是没事吗?没事就好。老师我们要教育。你呢,也不要往心里去,毕竟你孩子有错在先。”大红叔见校长没有一句道歉的话,反而处处为老师辩护,就说:“这个事情不能这么就完了,你们学校必须把这个老师开除了!”校长听了哈哈一笑:“家长,你讲笑话吧。这么个小事就把老师开除了,那我们学校老师早开除光了。哪个老师没点小脾气?打人不是常有的事吗?这样啊,我让他向你道歉。”但是,过了很久,大红叔也没等到老师的道歉。再去学校,校长说:“这个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看就算了吧。年轻教师,爱面子,不愿意道歉,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吧。”大红叔再要理论,校长说有事不理他了。大红叔脾气犟,这件事不了了之,让他很生气,结果一根绳子就一了百了了.........

  如意的叙述很清楚,我也很清楚大红叔的为人。他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家里尽管穷,但他总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为人办事总是赤心忠良。每年的正月初一,他都会和几个兄弟叔侄来我家看我们,我家有什么事情,他总是随叫随到,对我没的说。

  鹏程是他心头肉。为了生这个儿子,他一狠心把第二个女儿,在一个大冬天送人了,当时寒风呼啸,他潜伏在那户人家门口,看门狗狂吠不已,主人开门来看时,狗便向他扑来,结果他赶忙逃走,慌乱中跌下一个几丈高的大坎子。从此,腿摔成了残疾,家也越发困难起来。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走了这条路。我心中甚为不忍。

  二

  我们到达查河乡政府时还不到五点。书记乡长很重视。乡长是个瘦瘦的30开外的年轻人,指示一班人务必妥善处理。

  谈判在乡中学的会议室举行。七点钟准时开始。校长介绍了情况,表明一个观点:大红的死和学校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乡司法所长从法律的高度阐明了政府的意见:如果大红的家属认为,大红的死,政府学校要负责任,要拿出证据来,可以通过司法途径,民事诉讼、行政诉讼都可以,政府奉陪到底。财政所长说政府很困难,民政也没有钱可以给死者予以帮助。校长司法所长财政所长的话为会谈定了调,然后其他所有人的谈话都是基本围绕这个中心展开。我注意到,在政府代表中,有一个人始终没正式发表意见,只是微笑地听着大家的讨论发言。

  我的堂叔,做过几年村干部,极力渲染了大红家的困难,请求政府予以帮助。但在座的人几乎众口一词:政府更困难。我们天天起早贪黑收税,还被老百姓骂,公务员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如意很激动,讲不了几句就要骂娘,他们不让他说话,他急的哇哇大叫。他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又是递眼神又是踢我脚,要我发表意见。

  我一言不发。我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静观事态发展。

  三

  “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们不是来无理取闹的’;第二句话是‘人民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第三句话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既然还有五分钟的时间,那我把这三句话解释一下:

  首先,农村有句老话,叫‘无钉不挂网’。不错,大红的死,与鹏程的被打之间是没有因果关系,但是有关联。毕竟鹏程被打是事实,大红屡次来校交涉得不到处理也是事实。所以,学校也好政府也好,说大红的死于己无关是站不住脚的。我们来是抱着解决问题的诚意来的,不是来无理取闹的。

  其次,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大红的死姑且不论是否与学校政府有无关联,但他起码是查河乡的一个村民,这个是没有疑义的。一个村民因故去世,连最起码的丧仪无法举行,政府是袖手旁观还是积极援手?如果你是国民党政府你可以不闻不问,因为你不是人民政府。但如果你是人民政府是共产党执政下的人民政府,你就有责任和义务去为老百姓分忧解难。刚才有很多人口口声声说政府很困难,我要问你们是不是人民政府的干部,你们的家人如果遇到这种事,你们也这样说吗?你们的党性在哪里?你们的人性在哪里?

  再次,我在来贵乡政府之前,去看望了一下死者,真惨啦!30多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家属群情激奋,一致要求将死尸拉到乡政府,拉到中学校。但被我制止了。我说,政府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的。大家不要着急,我们这就和政府商量。但令我们家属寒心的是,刚才就在刚才,一群没有人性的家伙居然说这事和政府、学校没有任何关系,政府和学校也不会拿一分钱。那好吧,我们向社会求助吧。我们这就回去把大红的尸体拉到查河乡政府的广场上,寻求群众的援手吧。哦,我差点忘了,我还准备顺便给我在报社和电视台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也都来帮帮我些这可怜的农民吧?!

  我铿锵有力的话语在会议室震荡。会议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我站起身来:“好了,五分钟到了,我们走!”

  我刚站起身,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赶紧走到我面前“汪老师,请再给我五分钟!”我一愣。“这样,我打个电话,你们等一下,再给我五分钟”。我问如意这是谁,他说这是乡里新来的王副书记。

  五分钟不到,王书记宣布了一条消息:经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一、即刻开除鹏程的原英语老师,相关手续明日报有关方面办理,并作为典型案例通报批评。二、政府学校即刻到大红家慰问,并向其家人道歉。三、政府拨款2000予以慰问,学校发动师生捐款,无论多少一律交予鹏程。”王书记说完,赵主任校长还有那些所长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五分钟后,王书记拉着我的手走出会议室,热情万分,像久别的老友。

  “走,坐我们政府的车,我陪你一起去看望慰问亡者家属。”

  .............

  四

  乡政府慰问的人走了,天也快亮了。我对如意说“把大红叔的遗书拿我看看。”“哪有什么遗书啊?我怕你不干,编的呢!”如意狡黠地看着我说。“那好,你告诉我,大红叔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哦,那好吧,我告诉你,你别对别人说了,其实是他老婆跟别人好,他气不过行死了!”“那你早不说!”“早说,你还去和他们理论吗?”

  我僵在那里,不知是哭是笑,突然觉得这世间这人与人.......

  唉!

  

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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