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墨香春联

上天，父亲打电话来，说有一个邻居结婚想请他写喜联，让我从城里为他买支毛笔，我随口问了一句：“原来不是有好几支毛笔吗？”语音刚落，便后悔了，我知道那所谓的‘原来’已是那么的久远，甚至是一种记忆了。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的一声叹息：“好长时间没用了，早忘记放在哪儿了。”语气中夹杂着对那年那月、那时那景深深的眷恋！　　

写对联是父亲难舍的情缘，能为乡里乡亲写春联是他莫大的快乐，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就是他最大的充实与欣慰。　　

于是我循着记忆的方向，我想到了父亲多年以前写春联时的情景，这一切已经烙在我的脑海，永远也挥之不去。这年年延续的记忆，照亮了我曾经走过的童年历程，也让我找回曾经那份浓浓的年味。　　

我想到那红红灼灼、墨香浓郁的春联，熠熠生辉，轻盈飞舞。让年充满了喜庆味儿，也充满了人情味。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因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逢过年的时候便是他最忙的时候，也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附近的乡亲们都拿着红纸到我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时竟然还要排起长长的队，不管是谁，父亲都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对待。那时父亲的脑海里总是有写不完的对联，我不知道是他有意记下的，还是即兴创作的，他会针对每个人的不同喜好写着不同的对联。那时候我自然就成了父亲的帮手，在我家的方桌上，我帮父亲扶着春联，他每写一个字我就往前拉一下，待父亲写好后，我便拿到院子里摆着，他交待我要一副副地放好，可不能放错了，这样会闹笑话的。于是我认真的对了一遍又一遍，按上下联依次摆在地上，然后用小石头小心翼翼的压住，只等阳光来把他们晒干，待干了以后我还负责一副副地发给每个人，那些乡亲走后都要对着父亲说声谢谢，偶尔有人也会对着我说谢谢，那时候我心中别提多高兴了，更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人多时父亲会一直写到三十的中午，眼看着一家家都帖上了大红的春联，当时我心里急死了，不停地催着父亲先写自家的，而父亲却对我说：“自家的不慌，你看人家都在等着拿回去帖呢，总不能让人家在旁边干站着吧。”就这样，直到所有的人都满意地拿着春联走了，父亲才匆忙地写着自家的对联。接下来我帮着抹浆糊，父亲一门接一门的贴着。有一次父亲边贴边对我说，这对联要帖得正，做人呀也是一样，从小就要站得直，走得正。我当时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那句话我却记住了，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对联帖好后，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心中当时在想，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自我感觉还有那么一点的成就感！
    就这样，父亲写了一年又一年，忙了一年又一年。当我慢慢长大以后，也能帮着父亲写了。当然贴对联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贴上新联前，我要把旧联一层层地揭开，纸色越来越淡，但墨迹却是那么的清晰，从每一层残留的墨迹，我就知道上一年的联句，一年年揭过去，一年年看过去，仿佛就是在昨天，往年旧春联一层层的残迹，不就是年轮吗？我知道我每帖上一层，父亲就增加了一道皱纹，头上的白发也会增加了许多。　　

再后来，来请父亲写春联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以往那热闹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了，而终于有一天的大年三十，父亲磨好了墨，等待着有人来写春联，直到吃过早饭，左邻右舍的门上都帖上了红红的新春联时，父亲知道今年没有人来写了，这时，我从父亲的脸上读到了一丝的伤感。是的，为人写春联已是他每年春节的一种习惯了。　　

最近几年父亲就很少写了，甚至连自家的也不写了。每到过年的时候，我总是从大街上顺手买了回来，而贴春联时，揭开若干年前春联的残迹，仿佛还能闻到墨香，忽然察觉最上边的那层，和将要贴上去的，竟然已经不是墨汁写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因为看惯了那些金闪闪印刷精美的春联，渐渐地忘却了春联的原态了。

是的，如今年前的好多天春联便摆满了大街，叫卖声传遍了整条街道，什么喷金的、绘龙凤的、挂式的、张贴式的、卡通状的……虽印刷精美，雍容华贵，但内容俗套，没有内涵！还有一种春联来得更方便，不必你到街上去买，自有各行各业免费派送，当然都是具有广而告之作用的，什么电信、银行、保险……往往能看到十几户人家都是一模一样的春联，让人腻烦，让人生疏，一种无形的茫然爬上了我的心头。现在春联仅作为过年的一种符号，而人们却不再关注其内涵了。　　

一副对联，是新年的眼睛， 一左一右就象两支橹，而横幅则是一叶小舟，在父老乡亲的脸上扬帆、鸣笛。为乡亲们送走了过去的一年，而带来了崭新的一年，带来了新年的好运，新年的祝福 。它代表着祥和如意，蕴含着春节的喜庆，彰显着我们的传统文化。而如今没了墨香味儿的春联，也就淡化了年味了，淡化了那一份珍藏在心中对年的渴望。不知不觉间感觉到我们正在丢失了什么，我知道有些东西能够丢弃，而有些东西是不能丢弃的，相反要我们努力坚守的。

时间如水、岁月如歌，逝去如风的往事有些已经模糊了，但父亲写春联我却无法忘怀。我时常会想起父亲认真专注的模样，想起一个个在我家门前排对的乡里乡亲，想起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庞，想起充满年味，充满墨香味的那年那月，也就更加怀念充满年味，充满墨香味的那年那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