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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网(第二章)

发布于:2007-05-11 22:38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散宜生

第二章  Dream  VS  石小柱

 

其实谁也不知道,看起来那么凶狠的石小柱根本就是个胆小鬼,他害怕连同南霏在内的任何人。

还在胡作非为的年龄段时,这只纸老虎原本拥有着一腔沸腾的热血,他总会态度积极地参加朋友们的一切暴力活动。当年那次与隔壁班的火拼,一群中学生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短棍、链条和双截棍向对方冲去,石小柱低头看着自己提着的菜刀一阵阵发怵,这把刀是他姨刚买的,被同学们叫出来的时候,他稀里糊涂地摸起来揣在书包里,便跟着大家呐喊着一路冲向了战场。可是真正开战时,他才发现战友们的武器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夺人性命的,这种上当的感觉还没有完全形成时,已经有一个戴眼镜的瘦猴儿舞动着看起来很粗的木棍向自己冲了过来,他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惊惧的表情,刚刚转身作势欲逃,脑袋上已经挨了重重地一棍,但不知道为什么痛感神经没有高度亢备地工作,所以,脸上的惊惧演变成了疑惑,回过头去,才发现四眼猴子也在疑惑地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武器,他大概也选错了家伙——木棍看起来很粗,却是不知产自何年的朽器。相比之下,四眼猴子的反应快了许多,他操起剩下的半截再次恶狠狠地扬起手来,这回,石小柱用一种多年以后仍引以为荣的灵活躲开了这一下,并毫不犹豫地掉头逃走。

这场战事结束时,两拨学生被由校长、教导主任和保卫科长组成的正规军押解着去了学校大礼堂,石小柱正躲在校园墙外的树林里,惊魂未定地揉着脑袋。一会儿,战友们找到了他,告诉他一个听起来非常不幸、但却代表了他毕生事业由此起步的消息:四眼猴子在战斗中一头撞到了墙上,并不锐利的墙角割开了他的头皮,而猴子坚持说这个伤口是被石小柱手里的菜刀割开的,因此,校长当场决定开除了石小柱这个危险分子。

说完这番话,战友们拍拍一脸沮丧的石小柱:真敢下刀啊,哥们够狠,以后跟你混了。

虽然石小柱被赶出了校园,但是通过这一战使他的名声大振,在木棍横飞的年代杀出一个敢动冷兵器的好汉,校园英豪们无不乐于结识石小柱。辍学后的石小柱因此并不感到失落。和南霏一样,父母早逝后的石小柱并不安心接受小姨和姨父的管辖,甚至那柄菜刀都没有还给小姨。这柄菜刀是石小柱的商标,慕名而来的校园英豪们总是愿意邀请他出面摆平一些事端,好在石小柱的名气盖过了菜刀,通常不必从随身的挎包里亮出刀来,事情已经在未动干戈之前完结了:没有那个识相的中学生想惹上什么血光之灾。

请他出面的代价自然是一些不属于中学生的活动:吃饭、喝酒、把妹。既然石小柱的胆子小,自然是没有胆色去“把妹”的。但是石小柱的名气不仅在男性中学生中如脓贯耳,在一部分学生妹中,石小柱的形象是可以和李小龙平分秋色的,所以他身边不缺学生妹,还经常带回家去炫耀。这使他小姨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丫头是疯了还是傻了,这没出息的小兔崽子身上长了香囊么?

胆小鬼的伪装迟早是会露出马脚的,有好几回他带着“把”来的妹去录相厅,结果自己的妞在黑暗中被别的男人摸了屁股,他却作了缩头乌龟。这使原本满心爱慕的妞恼羞成怒,忿忿然地甩掉了他。安于现状的石小柱很知足,妞走了便走了,接着“把”下一个好了,这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追星族,就凭他石小柱的名气和菜刀,非常充实地度过青春期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事与愿违,石小柱的青春期还没有过完,世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话间就进入了全民斗狠的年代,躲在小巷里看着自己昔日的男性追星族提着自制的土枪满大街追杀,石小柱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下就有了沧桑之感。

石小柱丢掉了已经出现锈迹的菜刀,却没有条件添置一把枪,其实他知道即使自己手里有枪也发挥不了凶器的作用,他是后来从杂书上得知自己有个晕血的臭毛病,在不知道这个名词之前,他明白自己在用工具干倒对方之前,只要对方冒出一丝红色的液体,先倒下的一定是自己。所以当年他可以穿行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就是不敢在菜市场招摇过市,连溜边走都不敢,被割破喉管的鸡鸭在血泊中挣扎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

尽管如此,石小柱这个昨日明星偶尔还会被请去压阵,当港台剧开始横扫国内电影市场时,他学会了用一个庞大的墨镜来阻拦可怕的红色,这使他在战场上看起来确实是一幅很有杀伤力的样子,但是如果他的形象没有发生震慑作用,战事一起,他就会依然灵活地闪在一边,直至胜败分明。那一次他的运气不太好,硝烟散尽,他从小巷中呐喊着冲出来,发现自己的战友已经不知去向,地上躺着几个游动着的敌人,他正打算摆出一个凶狠的表情转身离去时,数名绿色的大盖帽正在摇动着手铐冲他冷笑。

高墙内没有妹可“把”,了解石小柱昔日名气的人也不多,他在监狱里完成了“道上的”学业,并被室友们磨练得愈加坚强,他最大的收获就是不必刻意地修饰,脸上就能保持着一种凶狠的模样。但他晕血的毛病仍然无法克服,即使是被打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液中,石小柱总会义无反顾地晕过去,室友们见这个胆小鬼经历了铁棒群殴之后依然不长进,便放弃了对他的改造,反正这张狠脸儿足够石小柱今后混世用了。

巧的很,石小柱出狱不久就遇见了比自己大七岁的南霏。

那天,南霏在舞厅里把一杯啤酒倒在趁乱掐了自己屁股的胖男人头上,胖男人当胸一把揪住了南霏,一记耳光响过,南霏的骂声初起,胖男人的巴掌再次在空中掠过,竟扇在石小柱的光头上。胖子一回头,就看到了石小柱不怒自威的面孔。在别人的提醒下,胖子未敢对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的攻击做出反应,石小柱在监狱里积累的怨气得到了充分的发泄,他第一次在拳脚中找到了自己,虽然拳头揣在厚厚的脂肪上感觉力道不足,但胖子的惨叫足以弥补了石小柱在狱中曾经悲惨的经历。由于舞厅灯光的掩饰,石小柱没有分辨出胖子身上的液体是血还是被打出来的尿,他只知道打得很过瘾,特别是这场暴力演出结束的那一刻,南霏走过来,一手捂着被扇过的半边脸,一手挽着自己往外走时,南霏温暖的胸部紧贴着自己的上臂肌肉,石小柱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有滋味了。

独居异乡的南霏则早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南方城市中势单力薄地生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特别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俏丽女人。可是仅凭着在宾馆做服务员的收入,去掉吃喝开销,自然雇不起保镖。南霏对因械斗而趟过大牢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感,她总是觉得,这一类人比社会上每一个男人都靠得住,因为他们忠诚、守义。

在离舞厅五百米外的餐馆里,南霏很详细地打量着石小柱。

石小柱一面大口地喝啤酒,一面透过窗户瞄着远处停在舞厅门前的警车。

南霏抓过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问:“刚捞出来?”

石小柱收回目光,也开始端详坐在面前的南霏:“上个星期刚解放。”

“犯什么事儿了?”

石小柱当然不愿意如实交待是因为替别人堵枪眼儿:“用土炮轰花了一个小子的脸。”

南霏妩媚地笑了:“为什么?抢女朋友?”

“嗯。”

“在里头泡了多久?”

“打鬼子的年头,八年了。”

南霏笑得很开心:“今天晚上为你庆祝一下,多喝点,我就不谢你了。”

远处,警车陆续散去。

这天晚上,不胜酒力的石小柱并没有喝完四瓶啤酒,这种低酒精度饮料在夏季的作用除了解渴之外,还能使人从发梢到脚指甲全线酿出一股热力。不仅仅是这股热力的驱使,在石小柱的历史中,他“把”过的妹无论姿色还是气质都是无法和南霏相比的;而在南霏眼里,石小柱不仅拥有着通过狱中锻练形成的那些性感的肌肉,也拥有着她所认识的那些男人所没有的可信。所以,南霏决定赌一赌运气,把自己暂时交给这个小男人。但接下来的事情着实让她忍俊不禁:在南霏凌乱的住处,石小柱一眼看见了垃圾筐里南霏换下来的卫生巾,这个可怜的家伙毫不犹豫地晕过去了。

 

飞机上的Dream正在痛苦地忍受着煎熬。

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Dream对自己的体质是绝对自信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种交通工具根本不买他的帐——这东西刚刚呼啸着冲上云端,Dream的会厌软骨就失去了功能,一早吃下去的油条大饼还没有得到完全分解,竟争先恐后地从嗓门窜了出来。

两位美丽的空姐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架起Dream走向卫生间,另一位开始熟练地做清洁。一脸尴尬的Dream说:“实在对不住,我这是第……第一次……”

空姐满脸堆笑:“看得出来,坐惯了的都会事先做好准备,不要紧的。”

满腹歉意的Dream在空姐的帮助下,打扫了西服前襟上的污物,回到已经清洁的座位前,一头栽了下去,顺便数了数眼前的几颗金星。

空姐递过来一杯水和一粒药片:“试试吧,不知道现在吃还能不能起作用。”

Dream忙不迭地向空姐称谢,吞下药片后,他越发觉得脑袋的重量使颈部非常不适,耳道深处另一种金属的锐响盖住了飞机引擎的轰鸣,更加不妙的是,他觉得那颗药片并没有顺利地进入消化道,而是在胃内容物的拥戴下悬浮在食道上部,这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使Dream全神贯注地绷紧了咬合肌,就连咳嗽也不敢张开嘴巴。这时,他忽然觉得头儿在把机票交给他时,脸上那原本和蔼的微笑竟然有些恶毒深藏其中;他又想起本应和他同来的张士秋因临时任务,改为开车跟进,这一切联系起来的结论就是,自己让这两个家伙涮了。晕车虽然同样不好受,好歹可以在地面自由活动,飞机这架庞大的金属机器不管哪个零件出了问题,都能让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所以,Dream抿着嘴唇忿忿地骂了一句:“这他妈的!”

“怎么?还不舒服么?”

Dream一抬头,看见刚刚的那位空姐正在关切地问自己,他急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用白开水把嘴里的那句“这他妈的”冲洗掉:“不不不,好多了,谢谢你。”

空姐居高临下地抛下一个媚眼转身离去。

Dream努力把自己端正地摆在座位上,空姐转身的那一刻,或多或少有些沾染着香味的空气离子留在这一排座椅方圆一平方米的地区。循着香气,Dream看到空姐裙下那两茎白白的腿,这种浅色的丝袜是妻子最喜欢穿的。妻子的腿一直是朋友们私下讨论的中心议题,加上浅色丝袜的包装,那双迷人的腿整个闪亮了起来,对此,他曾经无数次地抱怨妻子:“买这么多都是一种颜色,让人家笑话我们家穷得只能买起一双袜子么?”

妻子调皮地伸手拧住他的脸:“我高兴!”

Dream就势捏住妻子的腿踝:“下次不准你穿裙子了,我老婆的腿观众太多,我又没处卖票去,老这么免费参观可不行。”

妻子打开他的手:“醋劲儿!整个人都归你了,让人家看看不行啊?”

两个人常常这么嬉闹着,直到妻子带着腹内那个不知性别的小天使死去。在这个城市最热闹的街道中心,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和那双迷人的腿都在车轮的碾压下变得血肉模糊,浅色的丝袜被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留下的蓝天影像中有一只飞鸟掠过。围观的人们和现场的警察不大相信Dream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就是死者家属,以至于警察不得不分成两拨,一拨围住了Dream,另一拨把肇事司机迅速地带走,生怕Dream的痛苦转化为暴怒时,会撕碎那个酒后驾车的混蛋。这些年来,Dream一直搞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些日子的,这个感情迟钝的汉子并没有为妻子流下一滴眼泪,就好象妻子并没有死,只是回了娘家。他一个人睡在留有妻子体香的床上,夜间每每假寐,总会感觉到妻子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给两条腿套上丝袜,然后,从腿上最光洁的部位渗出大片的鲜血来,顺着腿部柔和的线条一直流到地板上,就象当年的那个事故现场一样,这时Dream才彻底地惊醒了。也只有这时,Dream才能真切地明白妻子永远也回不来了。

 

钻出云层的飞机有些颠簸,耳鸣再次袭来,Dream下意识地拍了拍脑袋,捏在手掌里的手机滑落下来,摔在地板上,立刻解散了。Dream急忙逐个拾起,重新组装起来,却发现手机手盖的一角已经摔裂了,一颗螺丝不知去向,只好强忍住头晕目眩,再次俯下身去寻找。好在这个小零碎正安静地躺在椅子下方,他费了半天劲也没有把这颗螺丝归位,一口粗气还未喘毕,空中小姐又走了过来,带着那丝有着程式意思的微笑对他说:“先生,为了飞行安全,请关掉手机好么?”

Dream喃喃地说:“我倒是想开机,也得开得了啊……哦对不起对不起,这就关。”

空姐小心地陪着笑:“再坚持一会儿吧,十分钟后就降落了。”

Dream急忙伸过头去看舷窗:“嘿!这就到了?够快!”

空姐一笑走开了。

 

    飞机降落时,Dream刚刚在卫生间倒掉了胃里连同那颗药片在内的所有物质,嘴里满是酸味和苦味,所以,他走出机场后迫不及待地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就看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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